他量夜念斯是不可能知道当年兰氏被污蔑的整个过程,那其中复杂、多方的配合,凡是现在朝廷后宫有头有脸的人物皆是帮凶。夜念斯更不可能知道,这里面最重要的推波助澜之人,是他林书。
是一个那时在京城中亦是举目无亲,无助而悲苦的人,铸就了他一家的悲哀。当年的兰家是皇上的庇护,如果兰家不倒,光复前朝永远没有希望。
兰家倒台后的十年,也是前袁力量不断积攒的十年,唯一的变数,就是覃武侯府,居然躲过了他谋划的致命一击。
江心兰说,所有的算计,都来自于夜念斯。
林书彼时有种强烈的感觉,他很有可能已经暴露了。冈墙植自幼被他托付给村户养大,现如今无忧无虑,以其头脑,根本不能和夜念斯为敌。
如果林书死之前还能做一件事,那杀了夜念斯,远比和冈墙植相认要更加有意义。
前袁的细作不止有他一个,冈墙植迟早会知道真相,知道他应该肩负的责任。可是夜念斯只有一个,杀了他,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得简单。
林书原本紧绷的脸色稍稍平缓了一些,他袖中只是微微一动,那细而薄的萤刃便落在他掌心。他狠狠地盯着夜念斯,唇角一抹冷笑,随即抬手便朝他脖子抹去。
夜念斯眸中闪过一道冷光,他面无表情,并不闪躲,团在袖中的手微微捏紧。
他相信,他的时间,控制地很好。
只是瞬间,迎着夜念斯的方向,十多支冷箭嗖嗖而来,不偏不倚穿透了林书的胳膊、手掌和大腿,无一伤及要害,可却死死限制住了林书的活动。很快,三五暗卫从远处狂奔而来,两抹冷剑压在林书脖子上,将他死死地摁在了地上,膝盖磕地粉碎。
一个暗卫上前来拿着一个涂满药粉的手帕,直接摁在了林书的脸上,他被呛地血和白沫一起呕出来,眼前一阵晕眩。
领头的暗卫扬起蛇一般早已变形的眼睛瞪着夜念斯,声音沙哑,抱拳垂首,“吾等大理寺暗卫,此乃细作,可是故意来寻殿下的?”
说着,他眼神狐疑地朝夜念斯和冈墙植看了一眼。
冈墙植哪见过这种操作,他看着林书被扎穿的手,皱起了眉头,将方才护在夜念斯身前的剑归鞘,平了两息。
夜念斯面无表情地睨了那人一眼,不屑道,“贵卿不是自诩大理寺高人么,他来做甚,你问我?”
那暗卫皱了下眉头,狠狠地盯着夜念斯,“惊扰殿下,吾等告退。”
围观的众人被吓的不轻,纷纷退避两侧,林书被一左一右地钳制起来,被人拖着从他们身旁走过。
在最后一刻,也是最近的一刻,林书抬起疲惫的眼,看了一眼冈墙植。
往事若浮萍散涟漪,波波回旋,余香悠长。
“靖叔叔,你本来叫什么名字呀?”
“我姓袁,一方水土育万口,一方天地量万衣的袁。”
“哦,爷爷说我以前也是这个姓的呢。叔叔喜欢吃小人吗?这是爷爷今天给我买的,给你吃。”
“好植儿,今日的功课可温习了?”
“那当然啦!我要好好读书,叔叔一年才能回来一次,等我长大了,我要考上武状元,让叔叔不用那么辛苦出去赚银子,和我、和爷爷住在一起。”
如果说这一生他林书做过什么好事的话,大概就是把袁氏皇嫡系冈墙植,一直暗中抚养长大了吧。
放眼世间,随着前朝覆灭,似乎变了很多,在京城再也看不到美丽的簪舞,听不到古月谣,无人会唱清平乐,无人能懂竹韵江南式的亭台楼阁之美……这些独属于前袁的一切,都随着时间消散了。
世间人早已不记得过往,他一生已经被仇恨蒙蔽,何苦再搭上一个无辜的可怜人,让其也不能享受好这一生呢。
人,是没有下辈子的。
他闭上眼,颓败地低下了头。他,终究是拗不过命了。
林书的眼神让冈墙植觉得奇怪。这人方才看着他时,似乎眼睛红了。莫不然是错觉?他皱着眉头。
总该是错觉的。夜念斯说过,大理寺暗卫是萧镇的人,萧镇派人来捕杀他,必然是他犯了大错。旁人的家事他无心去管,不过萧镇府上乱了套,那他倒是心悦知道的。
宽阔的大街上,冈墙植挺直脊梁跟在夜念斯身后,面向阴影而行。林书被人拖着,身后留下一条血路,与他们背道而驰,却面朝暮日。橘色暖光轻抚他血迹斑驳的唇角,在那满布皱纹的眼稍睁一瞬,一抹璀璨的云,衬在他顿悟的眼中,片片七彩祥云之后,似有一菩提之光,裹着他荆棘的一念,合上他云谲诡谋的前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