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书抬眸看了眼江心兰,压低了声音,眼神四处警惕地看着,“事情我已听说了,江大小姐节哀。这件事天时不满,地利违和,人力也无法左右,背后之人心思了得,当下最要紧,自保为要。我在吴钊有些根基,待大小姐到宁古塔后,事情自然还会有转机。”
江心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绝望,苍白的面色同几日前的红润判若两人,“那我爹怎么办?我要救他!他一生清廉,他没有贪财!他是被人陷害的。”
林书抬手,示意让她将声音压低一些,他眸中深沉,语重心长,“皇庭朝野,真相素来是不重要的。江家没有被满门抄斩,已经是很好的结果。江大小姐,这段时间我们暂时不要见面了。”林书起身准备离开。
江心兰激荡的眸子中涌出一股冰冷,她声音嘶哑着,“林管家,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让你劝我节哀的。我要和你做一桩交易。”
林书冷眼看着她,“什么交易?”
江心兰不紧不慢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想躲开这个烫手的山芋,可是你别忘记了,你我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我从前嘴上说着,并不感兴趣于你们所做的事情,不过前段时间,我从兵部的档案里,倒是发现了件有趣的事。”
“吴钊作为南关以南的边缘之地,素来混乱非常,历任县令从来都是狼狈辞官,无一人治地住。可一个叫冈墙植的毛头小子,却在这地方稳坐三年县太爷,还因为政绩颇丰而提拔到兵部。你说巧不巧,他祖父居然姓袁,他不知是因为避讳什么,才改了姓氏。”
她眸中闪过一道凛厉,“素闻你们这群人的祖上,也曾经是皇室,一心一意在宁古塔守着你们的颓废二帝,费尽心思被当做过街老鼠一般传承香火几百年,到了如今,我还稀奇是什么能让你们这些人聚成一股绳,还做着光复前朝的白日大梦呢,原来是你们皇室的后代,不仅存续了下来,还是个能文能武的男儿。你心头莫不是想将这天下算计下来,而后让他成为前袁暨今朝的王?”
林书眸中一紧,袖中藏着的萤刃稍稍抖动,他狠狠地盯着江心兰,“没想到,江大小姐倒是编故事的一把好手。”
江心兰轻哼一声,稍稍扬起下巴,红着眼睛,“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我告诉你,这件事没戏了。你以为我爹是被谁算死的?究其源头,就是那夜十四子,夜念斯。你说如果让他知道冈墙植的真实身份,你赌一赌,他会怎么对付他呢?你费尽心思保护的这少年后代,又能和那般阴邪的人斗上几个回合?”
江心兰瞥了一眼林书袖中微弱的动静,冷笑道,“我现如今可不是怕死的人,既然我敢和你谈这件事,就是做好了万无一失的准备,只要我今日回不去,夜念斯会立刻知道这件事。”
“我只有一个要求,不管什么办法,我要你,救下我爹的命。拿一个不相干之人的命,换你们一个光明的前朝复国,这生意,你绝对稳赚不赔。”
事关少主安危,纵然林书已经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可是江心兰并非等闲之辈。他想了想,犹豫地收回了手中萤刃,“此事凶险,生死五五分。此事毕后,我们再无瓜葛。”
江心兰缓缓点下头,“放心,我们从未认识。”
窗外侧壁上紧紧贴附的兰芝若,将屋中对话听地一清二楚。她眼中藏着刀光剑影,看着那林书和江心兰先后离开,她轻轻松松下楼去,径直回了兰邸雅苑。
柳叶将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北院废屋中,夜念斯静坐着,他黑眸看着那字条上密密麻麻的内容,神色紧了又松,回返往复。
柳叶担忧道,“主上,冈墙植这身份,只怕并不利于我们。可是他并无坏心,很有可能也是不知情人。您看,如何处理?”
夜念斯抬手将那纸条烧掉,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他默了许久,修长的手指握起一支狼毫,在信纸上用极其别扭的字体写了两行字,而后食指在桌上一滑,将那信推到柳叶面前。
“密送六王府,要快。”
柳叶垂眸睨了一眼那内容,她眸中生惊,但还是低着头,将那封信装好,而后快步退了出去。
且说林书马不停蹄地赶到毓秀布庄时,还没到里面去,就听见了椿桃香的咳嗽声,他着急地掀开帘子进去,一眼就看到她一口血咳出来,憋地满脸通红。
“我来晚了。”林书快步走上前,将药倒在女人掌心中,看她扬头吞进去的一刻,他眸中的担忧总算少了几分。
椿桃香看到手帕里还有很多枚药丸,很是惊讶,声音沙哑道,“刺鸟,怎么这么多药?你这样拿,会被他发现的。”
“不会,我心里有数。我今日来,还有一事和你说,”林书坐下身去,压低声音,“江家突遭横祸,此事或有蹊跷,眼下顾不得许多,唯一能救他们的,就是让这件事牵扯到更多的人。”
“萧镇现在有把柄握在何昌手里,你回府后,用何昌的签章写一封假的赦批令,证明当时那些官银的滞留是由何昌一手应允,江帆只是被迫而为。而后通过老方法送京兆尹,先把这件事炒起来。”
椿桃香眼睛左右转了转,看着林书,“这信我倒是好做的,可这件事风险很大,你为何要这般?”
林书叹了口气,皱着眉头,“江心兰察觉到了少主的身份,眼下江帆若是出事,只怕她嘴巴也闭不紧了。”
椿桃香眸中闪过一道冷意,“我去除掉她便是。”
“不可,玉莲快要成亲了,你不可胡来。一旦何昌掺和其中,势必狗急跳墙,到时候问题就摆在了萧镇面前,他只有帮何昌,才能守住自己那块练兵的地和私藏的亲兵,那时候问题自然会解决。这于我们只是顺手的事情,你千万不可小题大做。”林书耐心嘱咐道。
椿桃香犹豫着点点头,看着自己面前手帕上那一粒粒的药丸,不知怎么,虽然咳喘平息了不少,可是心跳却越发快了。
不过她相信林书,他素来稳妥,一定会化险为夷的。
桌上,一封密信。
屋中,萧镇一人独坐。他眸光冷冷地看着那撕开的信件,上面潦草的字体,写着故意生疏的字,勒着一众人岌岌可危的脖子。
“府上有前朝细作。”
萧镇稍稍歪了下脑袋,宽阔的后背靠在瞩目雕的椅子上,老辣的眸子盯着那句话看了一遍又一遍。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身形利落的暗卫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王爷,暗格中的药确实少了很多。”
“属下去查了林管家的家室,发现之前的卷宗都是伪造的,上面所有的证明人都已不在世。林书本名袁靖,祖上世袭前袁护国战将,三百年前国灭至今,他家族一直盘踞吴钊,不断培养细作,如今势力已经深入大虞骨血。”
萧镇抬起手,手肘支撑在椅子把手上,指尖抵在太阳穴处,稍稍地闭着眼,冷冷道,“去把本王的幻影散拿来,等他回来,拖下地狱问刑,务必要将所有细作的名字,一一问出来。问过后不必请示我,你带着暗卫,都杀了,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动静搞小些,休要被人抓了把柄。”
纵然他再想要这个皇位,可是大虞朝绝不能被前袁复国瓜分,在一统山河这件事上,萧家和夜家素来是同一战壕的盟友,这件事,这些人,萧镇一定要扼杀住苗头。
暗卫应声,如蛇一般的眸子冷意陡然,透着血的阴煞,他转身飞速离开,随后院中传来密集但轻巧的脚步声,是盘踞在府上的暗卫,正跃跃欲出。
萧镇眼睛微微张开,看着那桌上的信,不知不觉间,红了眼尾。
“你糊涂啊,安安心心待在本王身边不好么,你的身份本王从来不曾过问,你何至于将自己逼上绝路……”
只是这封信,会是谁送来的呢。萧镇目光幽沉,稍稍平叹一口气。
信上写的人要死,写信的人,他也绝不会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