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江武侯府江帆,字竹璀,容和九年生人,泰和六年京科武状元,曾任兵部员外郎十四载,于景和十二年经覃羽、黎崇推举晋兵部尚书,景和十四年五月二十八官拜武侯,入左世家祠。”
“自上任来,严苛行佞,自阔不洁,悖履章法,受江南御政司刘双、平外督查使桂镇墨等一百零七位官员联名奏参,民怨极大。三日前接实名举报,言府中窝藏赈济官银数万两,经萧镇、官厉查属实,于江武侯府后院侧房、水库等处共搜计赃款九千四百五十二万余两。官戳属战济银,事关景和三年北关战败。”
“现以贪财受贿、谋害良将、欺上瞒下等数罪并罚,夺江帆武侯封号,撤祠,罢黜官职,罚家中九族流放吴钊县宁古塔,百年不可入京城方圆三百里。另,江帆罪责深重,责令三日后问斩于午台门。叩谢皇恩,钦此——”
众多身着藏蓝色官服的大人从明德殿中三五成群地走出来,压低了乌纱帽,低声地议论着,身后蓦然传来几位大人的笑声,让早早就走出来的不少人纷纷驻足,朝后面看去。
覃羽今日来身着素服,虽然青丝染雪有片片斑驳,可是面上的贵气、骨子里贵族世家的气势,却是如从前那般无二的。
此刻,他身旁围着许多人,纷纷笑着抱拳朝他贺喜,覃羽神色淡然地应付了一番,萧镇随后从大殿里出来,老远就笑着走了过来,“要么说,还得是咱们覃侯爷呢,这虎符放在谁那儿,陛下恐怕都是不放心的,唯独揣在咱侯爷的袖子里,那陛下的江山才是稳的呀,”萧镇眼冷唇暖地笑着,抬手摩挲着手腕上的血玉镯子。
覃羽浊眸平静地看着萧镇,稍稍侧着脸,开玩笑似地语气,“王爷,我这人心眼小的很,我可还记得你,将我女婿从府上提溜出去时,那可是不一般地威风。”
萧镇不好意思地看看周围官员,抬手指着覃羽,“你们都瞧见了吧,真是记仇,改日一定登门致歉!”
覃羽笑着稍稍低了下头,官厉跟在萧镇一侧,冲覃羽行了个礼,而后便跟着萧镇一同走了。
覃羽站在明德殿前,一只手扶在腰前,一只手垂在长袍一侧。
他微微仰头看着天。天气明朗,湛蓝无云,连呼吸进来的空气,似乎都明显地比武侯府前护国柱被断的那日要令人心爽。
果然被夜念斯说对了。
皇帝原本的意思,是让覃羽和江帆各握十万兵马,中庸之道,形成一平衡之势。
现在,手握二十万大军的江帆,上任武侯不过一月,便引来了杀身之祸。君恩,公道,利益,盟友……原来浸泽官场的圆滑之人从来不是赢家,真正的赢家,是看透了这层世界的规律,用最少的力气,最大程度地达到自己目的的人。
此次兵权重归他手,覃羽势必要用尽全力,匡扶夜念斯夺嫡。到了那时,他将是至高无上的国相,覃武侯府也会成夜念斯最大的庇护,将继续鼎盛百年,他方能不愧覃氏列祖列宗。
覃武侯府。
府上众人喜气洋洋,就连平日里低声下气的丫鬟们,今日端茶送水、洗衣做饭时,唇角也都是合不上的。即使是在不得意之时,覃羽也没有克扣府上任何一个人的月俸,反而还时常多发一些,让府上家奴的日子都过地十分宽裕,也有了散钱可给家人寄送。
故而整个府邸上下,心不一般地齐。
夜念斯从藏书阁出来时,看到宫里送来了不少赏赐,黑眸中稍稍染过一丝疑惑,路过的两个丫鬟低声说着——
“听说,侯爷都以年事已长,难以当责重任去推诿了,陛下还是硬把虎符赐给侯爷了呢。”
“可不是,咱们武侯府多深的根基,哪里是江家那种小门小户、靠着偷鸡摸狗能比得上的。”
夜念斯黑眸中疑惑悄然一散,迎面柳叶端着早茶行来,压着腰给他行了个礼,低声道,“主上,宫里传来消息,江帆三日后问斩,江家人都要流放了。主上当真神机妙算。”
夜念斯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黑眸中涌起一道邪厉,薄唇轻启,嗓音淡漠,“这件事还不算完。你去找一趟兰芝若,让她寸步不离,盯好江心兰,看她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柳叶疑惑。江家都倒台了,知道江家有什么人脉,这还重要么?
但是夜念斯的话总归不会有错的。她垂首应了声,将早茶放在夜念斯身旁的石桌上,而后便欠着身子快步走了出去。
夜念斯目光深沉地看向覃霄贤所住的院子方向,唇角闪过一丝挑衅。覃家当初因为兰机的一块灵牌差点毁于一旦,最后还是化险为夷。
他很感兴趣,如此有脑子的江心兰,当她一脚踏入这纷争,她就成了他的局中棋,当他设下这必死的催命符,她又该如何应对呢。
他十分期待。
萧府上这几日都是清净的,一直到江帆被判斩首的消息传回来,萧镇还没到府上时,林书都怀疑了自己的眼睛。
粗糙的手掌将外面送回来的密语字条捏成小团后,放在烛火上焚烧,那双幽沉的浊眸中承装着火光,缓缓跳动。
这件事有些不对。
可是他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一个江帆,居然能让上下百官联名奏本,连萧镇都去凑了个热闹,江南御政司院的那些人一向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江帆惹到他们了?
可从前覃羽和他们的关系也未必亲近,此番他们怎会实名上奏,说江帆的严苛政法让黎民怨声载道呢。
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他百思不得其解。
信中,江心兰约他务必要见一面。林书想总归也到了给椿桃香送药的时候,正巧萧镇也不在,见一面倒也无妨。
他脚步缓缓地走进萧镇的书房,在一侧的书架旁停住步子,将手放在书架上一个翡翠蛤蟆上,使劲捏住向左一转,左侧的墙壁会上便出现了一个暗格。
暗格中放着一个小瓶,瓶子里装着寥寥可数的药丸。每一个萧镇手下的死士,他都会逼着她们吃一种毒药,这种毒会逐渐侵入肺部,如果没有解药续命,最终会咳血窒息而死。
而萧镇对解药的数量一直严加限制,一个月只能给一粒,如果给的多了,被下毒的人就完全不会痛苦,也就不会心里记挂着他分配的任务,所以林书一直是隔三差五地才敢多拿一些,攒起来给椿桃香,不让萧镇察觉。
他盘捏着手中的瓷瓶,心想上次刚刚多拿了两粒,若是今日再多拿,萧镇一定会起疑心的。
他倒出一颗来,盯着那掌中小小一粒药丸,看了很久。
在准备转身去关上那暗格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回过头,又从那瓶子里多拿了两粒。他心中安慰自己,萧镇最近繁忙,应当不会想起这件事,可是椿桃香不一样,她的身体已经很差了,再靠一个月一粒药吊着,她的命就难保了。
在京城一个偏僻的茶楼隔间里,江心兰在此等候多时。她扶着膨大的肚子,带着白纱斗篷,眼睛是红红的,可是人还是很冷静。
林书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埋伏后,在江心兰对面坐下,茶桌上放着两杯茶,茶面上飘着零散干枯的茶叶,像是浮萍一般毫无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