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傅在一旁给闵梳打着掩护,“良妃娘娘,这件事原本就和八哥没什么关系,都是三哥一时兴起,非要挑逗那群小郡主去冲撞十四弟,您打也打了,罚也罚了,八哥到底是孝心昭著,您也大人有大量,莫要怪罪我们二人了。”
官淑良抬手,华雍的眼神在闵梳脸上剐个来回,声音不紧不慢,却是裹着威冷,“闵梳,你是本宫唯一的皇嗣,这宫里打打杀杀的事情并不少见,今日活,明日死,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只是做事,要学会参想后果,那废人,你日后莫要去招惹。”
官淑良在深宫博弈近二十年,论恩宠她不及当年兰机、不敌今日萧沁,论家室她不敌萧家公主萧锦华,自己的哥哥也仅仅是个户部尚书,可是在深宫中,有银子必然好,银子多了,也未必什么事都能办得。她所见过的心机小人,实在是多如牛毛,她都不屑于同这些人斗,只要稍稍动动脑筋,自然会改变她们的路,让她们消弥于无妄之灾。
可那夜念斯的心思,却出乎她的意料。她无法断言在他说出那句“是我自己跳下去”时,到底在忖思什么,又在筹谋什么。或许是她多想,细细分析也知道那废子早已无了根基,量他龙虎添翼也不可能逆风翻盘,可是他那淡定,那沉默,那眸中一闪而逝的剐厉和阴邪,却让她不得不提防。她的儿子她最了解,就凭闵梳这点浅薄的心思,实在不能和那毒物相提并论。
闵梳却不依不饶,甚至语气也越发地重,他扬起声音就说了句,“可是母妃都能扳倒兰机,儿臣有何不可?”
官淑良眸间一颤,原本扶着夜闵梳的手,厉色扇了下去,“啪!”一个响亮的巴掌声过,闵梳面上落下一道五指红印,他抬起头去,只见官淑良眸中猩红,似是怒极,他急忙垂下脑袋,眼尾却发红,“儿臣说错话了,请母妃责罚。”
“滚。”官淑良闭上眼,冷冷地摔出一个字,不想再理他。辰傅利索地起身,上前扶起几乎被打懵的闵梳,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一旁的篆秋反复地想着方才那句话,临走时看了一眼官淑良,眸中意味深沉。
千秋上四院中有个湖,闵梳每每有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会坐在湖边看月亮。只是白昼之时,天空霎明,他难以看到那圆圆的一轮月,亦是难以派遣心中愤怒。
辰傅屈腿坐在他身旁,手握小石子,在湖面上打着水漂,“行了八哥,你我都是从小挨打到大,这么点事儿不至于啊。”他拍拍他肩膀。
闵梳推开他的手,单眼皮的眸子死死盯着湖面,“我一直都不明白,当年兰机还是皇后时,后宫中根本无你我的活路,父皇专宠,其余嫔妃独守空房。母妃连连两次小产,父皇因那女人小小风寒,来都不来这云霜殿。”他说着,红了眼睛。
“我那时就想,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也能让兰家和那个皇嫡子,过上我过的日子。现在这种愿望终于实现了,可母妃却不让我碰他,我真是看不明白。”
辰傅缓缓叹口气,瞥了他一道,“你就庆幸吧,好歹你有个有钱的舅舅,可我们这些人又有什么?那夜念斯是个小角色,良妃娘娘那么说,也许就是个托辞。八哥,别放在心上,再说了,所有的过错,有三哥那傻子顶着呢,你慌什么。”
闵梳死死地捏着拳头,这一遭,他是不会甘心的。那夜念斯不是嫡子么,尊贵的嫡子,他可不会轻饶了他。就冲着替他母妃报那两次小产的仇,他都高低得让他放放血。那兰机死地太快,浑然没有报复的爽感,上一辈的错,他就让这一辈来还,一五一十加倍地还。
天气一连阴沉了几日,快要到十五的时候,天空才勉强湛蓝了不少。官嫦懿踏出房门,换上了一件紫色的长裙,打扮地很是素雅,一连多日都在外忙碌的覃云,今日就要回府了,她也喝了许多日的中药,身体调理地很好,她想着这次或许是个机会,可以试试再次要孩子。
夜念斯迈开长腿,走进院门,覃云院中两侧奴婢看到都有些惊讶,官嫦懿正准备出门去晒晒太阳,看到夜念斯居然出现在院子里,微微一怔。
夜念斯黑眸看着她,唇角微微挽起,阳光滑过他高挺的鼻梁,照明了他眸中的底色,那黑透中裹着的一点点琥珀,淡然而柔韧,看上去与那晚的濒死之徒,竟是貌若两人。
屋中请茶,夜念斯坐在圆桌前,抬眼看了看屋中陈设,房中几乎每隔三步就放着一个香盅,散发着不同的香气,桌上的每一个茶杯,都散着草药的气息。
这些东西无一不是为了助产,看得出官嫦懿为了生个孩子,真是费足了心思。
官嫦懿可和他没什么好说的,她斜着眼睨了他一道,“夜王倒是恢复地快,下次可要小心了,那寒湖可不是随随便便去的地方,”她揶揄地一笑,随即恢复冷色,“有什么事快说,我可没时间陪夜王在这里耽误。”
夜念斯面上表情并无太多变化,官嫦懿以为三言两语就能挑衅他的自尊让他难以自堪,可殊不知像他这样的人早已不会因旁人一二言语就有片刻感情波动。
不过这开门见山的态度,他倒是欣赏。
他微微侧着脑袋,黑眸直勾勾地瞪着官嫦懿,“官大小姐,冒昧上门,是有一桩生意想和你浅聊几句。”
官嫦懿抬手抿过面前茶杯,眸中不屑,“我可不和无家室的人谈生意。”
夜念斯黑眸淡定地看着她,淡然问出,“你想不想杀覃雨望。”
官嫦懿眸中狠狠地颤了一下,放在腿上的手微微捏紧了手帕,她在一瞬就想到了杏香,她当时指使她前去毒死覃雨望,却在半路后悔,害怕事出后覃云必然计较,她恐会暴露,于是故意让杏香摔碎玉器,被处置家法。可她不是早已死无全尸,又怎会有人,知道她因嫉妒而想借手杀人的事情?
她蓦地一回头,强装淡定,“夜王这问题可真是奇怪,我可是二妹的嫂嫂,怎么可能有这种想法?”
“我可以帮你。”夜念斯靠在竹木雕的椅子上,直勾勾地瞪着她说。他神色决然而明厉,看不出一丝丝的波澜,就好像杀人这件事,平常地仿佛和踩死一只蚂蚁、打死一只蚊虫一般轻重。
官嫦懿胸膛微微起伏,十分疑惑地看着夜念斯,“夜王居然有如此歹毒心思,就不怕我告诉二妹,你性命难保?”
夜念斯慵懒的模样看上去没有半丝威胁,他看着官嫦懿,“我的命,多一日,少一日,本就没什么意义,”他黑眸滑向一侧,“只是那女人我实在厌极,她似待我如春风,可却时刻握着我之生死,我早已不是冷宫罪身,却还要时刻受她侮辱,于我轻谤。若我终有一日死于横刀乱剐,能早快活一日,就赚一日。杀了她,一了百了。”
官嫦懿看着夜念斯那无所谓的表情,那眸间叠涌出的狠厉让她忍不住后背发毛,她以为此人只是个孬弱不堪的废太子,十年寝食于冷宫早该对能得到的万物都心存庆幸,不想他内心居然如此阴毒。
可随即她也觉出一丝快意,毕竟在她看来覃雨望多少还是在乎他,再怎么说他也是覃雨望名义上的夫君,现在她在乎的人日日想的都是杀死她,这感觉真是好。她唇角忍不住浮起一层笑意,可她很快冷眼看向夜念斯,“二妹是我的家人,我绝不会答应的。”
夜念斯眸中闪过一道挑衅,伸出修长的手指,玩弄着桌上的茶杯,语气淡淡地说道,“官大小姐不用急着拒绝我。若是你答应和我合作,杀掉覃雨望,那我可以帮你做到一件事。”
“呵,”官嫦懿冷笑一声,微微扬起下巴,“夜王,你还是顾好自己吧,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你一个一无所有的废物,能帮上我什么?你哪里来的资格和我谈筹码?”
官嫦懿自幼就是骄纵惯了的,自从姑母官淑良协理六宫后,她自认身份尊贵不输任何人,对着一个命比草贱的废黜嫡子,话说多了惹她厌烦了,她可就懒得装人了。
夜念斯抬手,悠悠地指着手边那一香炉,袅袅香烟腾云而上,他黑眸中涌起一道明厉,唇角轻颤,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有一妙方,可助官大小姐,悯获麟儿,”他微微回神看着官嫦懿那张逐渐惊讶的脸,嗓音清凉,“不知这一叠筹码,足不足官大小姐心中份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