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微微地反应了一下,在座的人也都安静下来,覃羽道,“先生的意思,是要再有一孩子?”姜莞之点点头,“不错,如此,才能保福驱害。”
老夫人的眼睛瞥过官嫦懿,女人正要笑脸迎她,想着能给她些福气话,让她来年图个好彩头。可谁知老夫人只是长叹了口气,转头拉过覃雨望的手,似乎要说些什么。
官嫦懿顿时就不愉快了,她忍了忍,又忍了忍,可是诸多的委屈,这府上人对她、对覃云的不在乎,还有方才给姜莞之介绍时,明明覃云是嫡子,还是要先介绍覃雨望。
这种种不平衡,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声音有些冷硬地说,“祖母,您眼神削遣我也就罢了,叹气又是为何?”
老夫人神色一凛,没有说话,覃羽也很是不高兴,姜莞之见状,老辣的眸子一闪,想也到了宴席快要结束之时,便借故早些离席了。
客人走后,屋中也就只剩下自家人。老夫人有些不高兴,抬眼看着官嫦懿,不紧不慢,语气中透着让人震慑的威厉,“怎么,我瞧不得你了?”
覃云上手要摁住官嫦懿,她却将他的手甩开在一旁,水汪汪的眼睛,圆圆的脸盘,生气时那娇贵丰腴的面相变得有些狰狞,“嫦懿不是这个意思。媳妇只是觉得,生孩子素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也忌讳旁人说三道四,想我母族良贵妃,当年生下闵梳表哥也并非是一日一时的努力,也是盼望了许久的。”
“家父在户部之政务,素来繁忙,爹爹也知道,尚书为一部之要职,他都能抽些时间来瞧瞧我,安慰我。这件事,故而祖母和爹帮不上太多,可至少面子上别让我太过不去吧。”
覃羽清了两下嗓子,这官嫦懿一年到头饭桌上见不得一回,一上桌就搞得众人不悦,还是在大年初一的桌上,着实不懂规矩,他厉色看向旁边的丫鬟,“先扶你们夫人回去。”
官嫦懿微微一愣,咬着后槽牙,站起身去,浅浅行了个礼数,“那嫦懿就先告退了。”
“我什么时候让你走了?”老夫人厉色道,声音颇响亮,里外的家奴听了都纷纷跪了下来,桌上人都停了筷子,一声大气不敢出。
老夫人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话里话外,净是觉得我覃武侯府对不住你。你以为现今,做皇上的亲戚,是多好做的事?这么多年了,日日盯着你那个肚子,我不止一次地说过,我覃家儿女,不必拘泥于相夫教子,有则好,没有也未必是坏事。”
“这么多年了,我和侯爷说的诸多,你字字听不进去,我于你的瞧不上,你倒是看的明白。有时候多想想是不是自己的问题,这么些年了,脑子有没有长进,身体有没有养好,别处处一不得意,就嗔怪旁人,我覃家可不养狗东西!出去!”
老夫人声色一厉,官嫦懿吓了一下,眼角含着泪,差点跌倒,面上红彤彤地,像是又臊、又急,若不是身后丫鬟扶着,她怕是都能摔倒在地,她晃悠着走出去,快步地回了院子,一出门,两行眼泪就淌了下来。
覃羽指责覃云,“之前不是让你开导一番,怎么现在人越发成了这般不懂规矩。”覃云垂着脑袋,眼尾发红,半响抬起头,“懿儿可能确实喜欢孩子,儿臣明日再去找太医来瞧一次。”
老夫人在桌子底下踢了覃羽一脚,白了他一眼,“你还说他呢,你自己不就娶了个公主媳妇儿,你看她听你的吗?”
覃羽顿时无奈,抬手抿了口茶,老夫人朝身旁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门外端进来一个圆圆的金箔盘子,里面放着好几个红包,门外跑进来不少小孩子,都是覃家其他家脉上门来拜年的。
“好好好,每个人都有,别着急。”老夫人一个一个地发出去,发到最后,将一个最厚实的红包,塞进了覃雨望手中,殷切地握了握她的手,“望儿啊,想买什么就去买,新的一年,还得像之前那样,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地。”
覃雨望满眼欢喜,杏眼眨巴了两下,甜甜地笑着,“孙女记住了,谢谢奶奶。”
夜念斯黑眸看着满屋的小孩儿乱跑,整个屋子里的人,都有红包,大家欢声笑语地,仿佛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宴席也结束了,他站起身去准备走,身后老夫人伸手叫住他。
“姑爷,你过来。”老夫人慈祥的眸子看着他,夜念斯黑眸中闪过一道疑惑,犹豫着走到她身旁,因为老夫人是坐着的,故而他单膝跪在旁边的地毯上,疑惑地看着她。
只见老夫人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最大最厚的红包,拉起他的手,塞进他手中,将覃雨望的手也放在他手心里,而后一起握住。
夜念斯一怔,那枯瘦的大掌,感受到了两份温暖,一份来自手心,一份来自手背,那双粗糙的大手,暖意更盛。
老夫人看着夜念斯的眸子,越看,越觉得从他眸中,能看出当年那位贤德、圣明的兰机皇后之身影,她原本是并不想让覃雨望同夜念斯在一处,只是她听闻覃羽告诉她的事情,知道夜念斯,是苍璟墟口中,那个会改变大虞朝未来的男人。
他会不会成皇帝,已经不是她所在乎的全然种种,只是她觉得,覃雨望和夜念斯在一起时,比从前跟着萧宴,要快乐地不是一星半点,她语重心长地说道,“我年纪大了,方才你们也听见,今年侯府得双喜临门,才能压得住武侯府的好运。你们呀,年轻,努努力,早点让奶奶抱上个小孙女,小孙子也行。”
覃雨望尴尬地笑了下,脸红了红。她偷偷侧脸看着夜念斯,他黑眸中全然是老夫人握着他手的影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晚上的忙碌,回到屋中,还有四天,就是阖宫家宴,府上自大年初一聚会以后,就不会再有什么大的活动,整个覃武侯府上下,都会开始加急筹备入宫进奉的国礼。
覃雨望刚进屋中,就拿起桌上的茶壶,推开茶壶盖子,咕嘟咕嘟地喝起来,喝完一罐,她还是觉得渴,又渴又热,感觉人还十分地急躁,她把两个衣袖都撸起来,抬手扯着衣领,往里面扇风。
夜念斯原本是紧跟着她的,可谁知道覃雨望一进门砰就摔上了门,似乎也是以为夜念斯会像从前一样理都不理他直接回屋,差点将他的鼻子给撞折。
他往后退了半步,眸中有些复杂地看着里面,覃雨望喊着,“柳叶,给我送点水来!快点!”
“来了二小姐!”柳叶风一般地从远处跑来,手里端着两壶茶水,还有两个茶杯,夜念斯见状拦住她,端起其中一个茶杯,想了想,张口在杯缘抿了一口,而后放了回去。
他对柳叶说,“进去让她用这个杯子喝。”
柳叶睁大了眼睛,【主上这是怎么了?恨二小姐,所以让她用他用过的东西?这……这未免太变态了……】“好,奴婢这就进去。”
她给覃雨望斟了一杯水,覃雨望没有半点怀疑,抬手握住那杯子就喝了下去,只是喝了两杯,顿时就觉得自己身上没那么热了,也不再口渴难耐,她垂眸看着手里这杯子,放在自己的茶桌上,把其他的杯子都丢给了柳叶,“看来这杯子不错,这些都扔掉,以后只用这个。”
门外的夜念斯无语住了。
“是,是,”柳叶把那些杯子清理一番,压着腰走了出去,出去时,夜念斯已经回房了,屋中的灯亮了,没一会儿里面就暗了下来。她想起方才那杯子,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脚步匆匆地走了。
可覃雨望还不能这么早睡。再过四日的家宴上,她作为诗女之一,到时候和其他诗女要在家宴上对诗。
之前培训时,内务府的人已经将所有会抽到的诗集都汇编成册子,发给了她们,闲来无聊时,覃雨望数了一下,足足有三百多页。
当天对诗的时候,是不能拿着册子看的,如果第一轮的诗句没有对上来,后面的终极车轮战也没资格参加,那就只能拿几百两银子,买不得什么东西。
可要是进入了车轮战,少说也有几千两,到时候没准可以给夜念斯买一个好一点的新年礼物,就看他喜欢什么了。
于是乎,覃雨望浅浅沐浴了一番,头发还没干呢,就裹着长长的绒呢,坐在飘窗上开始拿着那手册背书,刚把目录页翻开,就大大地打了一个呵欠。
她开始扬声念起来,“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翻了没几页,她就开始发愁,一看还有那么厚的一沓,一个头两个大,“要说小时候也背过,怎么现在感觉这些诗,都跟新写的一样呢?”她无奈地摇摇头,捶了两下自己的脑壳。
不过武侯府中就没出过读书能耐的人,自上到下大家都不会背几首诗,覃雨望自认也就是个平均水平吧。不过为了那夜念斯的新年礼物,不行,她忍住困意,更大声地背,想要让自己的声音给自己提神。
且说夜念斯睡在隔壁,愣是听覃雨望把“咏鹅”念了二十多遍,然后背出了——
“鹅鹅鹅,白掌拨清波,红头浮绿水,曲项向天歌。”
他闭着眼,翻了翻身,清冷的月光照在深邃的眉眼上,微微皱着眉。心里想,【算了,忍一忍就过去了。】
可是背着背着,覃雨望困啊,一个呵欠接着一个,困地眼泪汪汪,趴在桌子上念那么一会,头就睡在了胳膊上,哪怕是强行让自己立起脑袋,过一会儿,就跟小鸡啄米似地,一下一下地低着,然后嗵的一声,脑袋撞在了桌子上,一下给她整醒过来。
覃雨望四周看了看,懵懵地,意识到自己在背书以后,深刻地觉得这么下去不行,她想起以前课本里有些,匡衡凿壁偷光,谁谁悬梁刺股,凿壁偷光就算了,头悬梁她是可以做到的啊。
于是她把一件衣服用剪子剪开成一柳一柳的小条,而后首尾相连,嗖一下从房梁上抛过去,而后坐在飘窗上,量好到下巴的位置,打了一个结。
弄好后,她把自己的脑袋伸了进去,让那布条勒住了自己的脖子,你别说,这样真挺精神的,就是有点勒得慌。
她这次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三百首诗全都背下来,于是她啪一声合上书,开始回忆。
越背,越昏昏欲睡;越昏昏欲睡,还越要背。
隔壁的夜念斯眼看就要睡着了,突然的背诗声传过来,这次变成了这样——
“床前明月光,小偷爬进窗,打开账房柜,发现没几张。”
“慈母手中剑,游子身上劈。一秒十二剑,剑剑出暴击。”
“山外青山楼外楼,我把夜王搂一搂。夜王气得想跳楼,我在下面喊加油……”
这些都是小时学诗,覃雨望和霄贤二人不好好学,把诗句改得不成样子,故而如今对的背不会,错的却忘不掉了。
夜念斯坐起身来,神色之间疲倦难掩。他披上衣服起身出去,推开覃雨望的门,乍一眼差点没吓一跳,冷静地看了看,才走上前,坐在她对面,他上下看了看,黑眸中满是疑惑,“二小姐,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覃雨望半梦半醒之间睁开眼,糯叽叽地回他,“背书啊。你说这个吗,头悬梁,锥刺股……”
夜念斯唇角微微抽搐了下,黑眸中是看傻子的表情,却不免裹着些特别的意味,“二小姐,头悬梁,悬的是青丝长发,不是头颅。古人要是像你这么背书,能活到弱冠及笄,都算是命硬的。”
覃雨望哦了一声,把头拿了出来,四仰八叉地躺在飘窗上,“太难背了,我不背了!”
夜念斯黑眸看着那厚厚的一叠册子,伸出手去拿,覃雨望却嗖地一下坐起身来,把自己的眼睛强撑着瞪的贼大,“不行,我一定要坚持,我一定要赢,”她伸出两只手握着夜念斯,“殿下,你信不信我能赢?”
夜念斯黑眸看着她,那宫中诗女之赛,素来是云集众多有才学的女子,许多人多年苦读,女子甚至可凭这阖宫家宴上的一次亮相,便夺得皇上青睐,或可给与一官半职,最差的也有赏赐,高低能改变些家族命数。
故而很多人铆足了多年的劲,就是为了等待这每年一次的阖宫家宴。以覃雨望这毒改神兽的品性,能让她赢,这比赛怕是得泡在水里进行了。
也不知她什么都不缺的人,为何偏要执着于这不擅长之事。
但他还是轻点了下头,“我信。”
没过一会,覃雨望就倒在他腿上睡着了,书摔在他手边。
夜念斯抬手将烛火稍微压熄了半分,屋中稍稍暗下来,他捧起那本书,揉了揉鼻根两侧近眼的位置,轻轻翻开书卷,看了起来。
柔柔的烛光映在他的脸上,深邃的面庞淡然而朦胧,那双如冰刻一般清冷隽秀的眸子,认认真真地看过每一个字。
他那修长而极富骨感美的手指,用着覃雨望交给他的办法,自上而下,一个字一个字地滑下来,将那些诗句,随意地从头看了过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