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人都不会做的事,他鹤容世更是不傻,于是白久一直在和他表面迂回,相敬如宾。
毕竟上辈子有幸生在皇室,最知帝王薄情,情不久爱不深,从头到尾孤独尽,傍身在测舍命陪君,她白久倘若孑然一身,倒还能和他鹤容世同舟共济一番,结下不浅情谊。
“此次尚海城大会,必然会有九重天后人出席在其中,您与他们之间恩怨纠葛不提也罢,只望您能谨言慎行,不要和他们有所冲突,以免节外生枝。”傅辞语重心长,忽然苦口婆心,愁容满面。
倒是看得白久不以为然,轻蔑以为是他夸大其词,虚张声势,于是她又开口从容笑道:“大人所言不必遮遮掩掩,但说无妨,本宫也不知如今九重天后生生得如何,难得齐聚一堂,必需投其所好才行。”
“娘娘宽厚,想当年您与九重天列众为表臣服主神之心,同上诺亚方舟,我等云苏虽是后来的,但不免还是成了他们的眼中钉。”傅辞又如此说,仅仅三言两语道出了重中之重。
“我阿爹可曾是九重天所出,他们又为何故相煎何太急,合起伙来压制我云苏?”白久当然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赶忙追问,对于这样的事傅辞瞒着她也得不到什么要挟的好处筹码,笃定了他一定会说实话。
“卑职那时候重伤昏迷,有幸被主神择中才得重生,醒来时候能知道的只是您的死讯,除此以外都是听说来的。”傅辞愈发的急迫,亦没有不说停下的意思,“因当时主神统一大半地界,功成名就,于是在诺亚方舟之上举行登基,受九重天与我等朝拜,谁成想殿下突然出现,引得九重天借此引出为主神择后一事。”
“你说什么?”白久此般听得如雷贯耳,贯穿俱裂,方才一瞬离魂再回费了长久功夫,似将之前十几年虚度全部填满,她不自觉的摇了摇头,看向了叶红胥,又看定在了傅辞身上,“择后?九重天不愧是好大的阵仗。”
“正好那时,陛下与王后被雨师赋枪杀所害身陨,国中无主,您孤身一人能承大任,他们见利忘义,见不得您夺了他们此等得权良机,其中神带头站出来,拿陛下亡故来刺激您无能,就此您崩然离席,自锁在屋中谁也不见。”傅辞眼眶凶红,杀气四溢,纵使当下如何,他当初的确是为她,为云苏有此等变动而深痛自愧不已,愈发咬牙切齿的颤抖起来,“这一别就是七日,主神登基时虽非您不娶,但何止在您看来是奇耻大辱,在卑职眼中亦是深仇大恨。”
的确,云苏国自她阿爹段印染以来,一向来都是安居乐业,以和为贵,不争不抢,要不然以自国的能力,早已开疆扩土,欠下无数孽债,怎会有他九重天叫嚣不服一说?
可鹤容世如此隆恩,亦是过大压死了段久卿,迎着万众皆是九重天神官的指责之下,大婚典礼时从诺亚方舟。
一绝此后再无云苏,去而不复返。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白久啼笑皆非,猛喘大气,“难怪自他回来之后,成了主神,每每见他由心深恐,不自觉的退避三舍……现在看来我一直站在这血泊之中,直至今日!”
最后四字她痛彻心扉,热泪盈眶。
“娘娘当心身体,红胥,快扶娘娘回宫!”傅辞被她吓得提心吊胆,招呼起旁边的叶红胥起身扶住跌跌撞撞的白久。
一直以来虽不择手段,但自从白久怀了身孕已久,她肚子里的血脉何其珍贵难得,那是云苏国的希望,中州未来的主人。
想要一雪前耻,眼前的白久必须相安无事,母凭子贵。
“蕊儿姑娘怎么独自一人,是去给善容妃娘娘取什么物件吗?”行宫走道内,唯独她双手成拽,规矩的低头跑似的疾走快行。
自打以婵宫入主之后,蕊儿忙前忙后,少有独自一人的活计,整日里都跟在白久身边寸步不离。
“怎么办……要不要去中宫禀报……可是主神会不会拿我问罪……”蕊儿现下焦急,这些宫人路过同她说话都不曾理睬,自顾自哆哆嗦嗦喃喃自语,“算了,我这小命还是别不自量力的好,还是回以婵宫去等着吧……”
于是她如此决定,抬头看去离以婵宫近在眼前,愈发加快脚步。
“蕊儿姑娘怎么回事?看上去像魔怔了。”不少人不稀罕热脸贴冷屁股的,回头就走,其中一个宦官仔细端详她死里逃生的模样,如此推断道,“也难怪,跟着这样一个主子,日子自然没有盼头,难得能脱身了,哪有不快活的呢?”
“这里怎么这么多人?”蕊儿抬头了,才发现这宫道先前是文武百官,现下又是诸多宦官侍女,只有她快马加鞭的往以婵宫赶去,背道而驰截然相反。
可听到她这样问的,没人回答,一个个自顾自的离开,零零散散的有人提了一嘴,随风吹进了蕊儿耳中:“这旨意到底还是落在了善容妃头上,现下又得忙活一阵,得伺候好她。”
“听说还是主神亲自下跪求来的,真是可怜了这位主子,平生除却在外骇人听闻,没什么正大光明的体面名头。”后话是一阵唏嘘,都为鹤容世感叹可怜可悲。
可怜之人必又可恨之处,他鹤容世注定如此,怨不得别人。
“之后吩咐满宫下去,我离开当日就将传国玉玺端到太庙宫去,期间有什么琐事过问,都必须以太上皇为尊。”诚如此,鹤容世此刻与身旁经羽齐排行,宫道荫蔽晨光金光淅沥,他曾几何时已经好久没能好好端详此景了。
这是他回来之后迄今为止,唯一为白久争取到的头等大事。
集国大会可大可小,但若是做得好,扬眉吐气,她便可借此名正言顺,成为中州的一国之后,成为她腹中即将临盆孩儿的正母!
“主神陛下是真的高兴,竟将这种小事都挂在心上操持。”经羽化形之后从来都是面无神色,他到底只是没有半分人气的剑器灵,能开口附和已算是开山破光了,“善容妃娘娘那边,可需要属下和楚门将军一同……”
“倒也难为你会说这话恭喜我,届时楚门照旧留守以婵宫,你不必离身。”鹤容世倒也宽慰,回了他的问答,“虽是路远,但她必定喜爱,总不会像在这里的时候,整天都是一张脸,阳奉阴违的憋着,怎样都不真诚。”
“主神此行定会不离娘娘左右的。”经羽通了窍,又说出了一句漂亮话。
“看样子你是想做人了?说的话越发中听,回头得正经让你有个官职做做才行。”鹤容世眉开眼笑,不动声色间灵光一闪,“先前朝堂上拖下去的那两人尽快行刑,流放寒苦山地,没有我的口谕不许回来。”
“遵旨,陛下此外还有什么打算?”经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突飞猛进,开口强调圆滑得不行。
难得能够出去一趟,白久又是外头来的似鸟般的女子,入宫以后日子长久如斯,她至今未能得宫中人心,宫中于她而言亦如是。
“在外之后,自然是没有打算的打算最好。”鹤容世被经羽问到了心里,回话时平静不浮躁得吓人,心里想着打算永远不回来的话险些呼之欲出,最后还是泯然道,“……也罢,难得今日无事,准你去随意走走。”
“属下叩谢主神陛下隆恩。”经羽停步拱手行礼,他全身上下连同眉眼一齐煞白,便是怎么仔细端详也看不清楚的,“但您忘了,属下不过一介剑灵,从尚存起便是无意,离不开您身旁手中的。”
“……也好,你回来吧。”鹤容世刹然一瞬心冷成凝,顿时悔悟白久本源到底是何来。
经羽是这样,可好就好在始终留在他身边,能学上几句像模像样的人话;但换在白久身上,剪不断,理还乱,到底离愁入心难拔除。
倒是奇怪得很,分明已经将人生拉硬拽的带了回来,给她安了个住处,招手就能见,白久也时常气冲冲的来砸门找他,可长久以来,细想而来,没有一次是真心欢意的。
“那主神陛下要去哪?”经羽倒不急便回剑身缠在他的腰间,不厌其烦的再问。
“多嘴多舌。”鹤容世不耐烦,甩袖收他回身,身影化为无物,弥留尚有白光余晖成影,光彩夺目。
“奴……奴婢拜见主神陛下!”正被此刻的蕊儿撞了个亲眼所见,跪地行了大拜之礼,但这头贴在了地上,就怎样都不肯起来了。
“不抬头做什么?”鹤容世坦然清楚得很,自己方才什么都没做,在中州他是身为神族人士众所周知,更没有什么宫人这一跪拜如此长久,做贼心虚,“别以为不抬头我就认不出你了,抬头起来说话。”
“为什么好好的待在善容妃身边,却突然跑出来了?”看几眼便认出是蕊儿,顿时触了极大的霉头,鹤容世再开口时大发雷霆,连声质问。
“回……回主神陛下,奴婢是奉娘娘命回以婵宫……”蕊儿惊弓之鸟般乍起高声回话,渐渐往后泄了气,细如蚊呐。
“你在她身边这么久,还不清楚她一向任意妄为吗?”鹤容世气上心头,难忍愤恨抓起蕊儿衣领将她提起,“要不是我今日无事,正去往以婵宫看她,你是不是要任她孤身一人出了事才好?!”
一朝记起千载恨,生不如死,死不足惜,再难活如初时乐,但得一别两宽,就此别过为良药,苦口亦为断情绝,此恨绵绵无绝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