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民世篇 分崩离析
或有相信世间会存在一种事无巨细的可能,那便是终身活在鱼缸之中的金鱼,兴许从未逃出过这片大海。
纵然主人好心,将它放生倒入海中,它亦浑然不知,一心只想游至尽头,不惜将海当为四面楚歌的缸,自困心乏。
“主神陛下,奴婢知错了,只是娘娘先前执意敢奴婢先回宫,娘娘她自己想着要去围猎场……”蕊儿奋力脱口回答,牙缝中挤出字句喘息,“咳……咳……奴婢自知罪该万死,娘娘现下身旁除却叶将领再无他人,求主神快些赶去围猎场……救救……善容妃娘娘……”
“哼,苟延残喘。”鹤容世不信,一把将她甩在地上,原地消影而去。
至于蕊儿,鹤容世和她本就是相熟五年的旧相识,她什么心思性子心肠心计自是毫无法遮掩的,摸得再透彻不过了。
绝非他是个暴戾成性的人,世风日下,他鹤容世自早前段久卿身亡,再看世间风云人情变换,从此刻心刻骨,锱铢必较。
白久先前活的豁达从俗,可自从入宫以后,草木皆兵行善积德,多半是为了腹中孩儿的关系,她愈发的喜爱看重,必然会对周遭的一切大为释然改观。
对雨师赋打也打过算也算过,就此形同过路,除却大婚当日再来过一次时,之后再无他的身影,不关心他意欲何为,也许是给自己最后徒然无功的挣扎一次,且当别过罢了。
“轰!——!”中州皇城偏远行宫大道处,当下一道法光破天冲霄而上,离围猎场旁边,羡煞一众民军驻足惊叹。
但人远声小,早以被破天轰隆天开裂震得八方飞鸟惊云,吞天光,覆黑压死气狂风卷,围四方夷为平地。
“不好,殿下她体内突然迸发出这样强大的力量,以她现在的身体,很难控制的住收回!”傅辞双臂遮挡奋力定步寸步不移,大声道,“快,去通报主神,叫来中州的守界使!……”
“吁!——”话道一半,人早已被湮灭无影,仅有先前牵着的马儿四足惊蹄,侧身重重跌倒在地,痛苦得连首一同扑腾捶地,毫发无损的肉身抽痛不停。
“已经来不及了,傅团长!”这般现象叶红胥头亦是回见到,但她不退返进,拔出长剑来,连身带跳迎风向前。
“简直胡闹,你不要命了吗?!快给我回来!”傅辞瞪大了眼睛,向叶红胥伸出手,自己怎样都不敢再往前涉险一步,“叶红胥,我现在命令你退回来,赶快去通报主神陛下!”
“中州的守界使历来无所不能无所不知,傅团长大人,您别忘了在此之前我们民军一向是冲在前面的战士。”叶红胥此时身影一往无前跃入了那片片甲不留的光中,红衣醒目如血,她言语分明不在嘶吼,却穿梭分外隔世清明坚定,又道,“殿下体内的这股法力,虽然势如洪水猛兽,但越是这样的攻势,破绽之处就在于以柔克刚。”
“不,你还没有能够和她相抗的力量,现在越靠近她的话,你会灰飞烟灭的!”傅辞可不能就此让她在这有什么好歹,方才见她原本是在白久身旁扶着她的,可不能让她再被震开一次。
“锵——轰!”不再费力大喊,傅辞闷声一跃而起,从身后腰背拔出长刃大刀,往高处一落而下,截中一斩,引震荡声势无边。
“……这是在哪?叶红胥!回答我!”随后傅辞身落入光中,无济于事望向周遭无边的全白无一物,手里长刀四下挥起,他恐极了这等看起来纯白无害,终有被其淹没后怕的情势。
“唰!”额头上冷汗从未断绝,汗如雨下,已然后怕为何方才不听从自己一开始的打算,在外守着原地不动也比现下这全军覆没来的好!
“殿下!你听得到我说话吗?善容妃娘娘,您在哪?”叶红胥扯着嗓子边走边喊,望眼欲穿,早被无处不在的炫光亮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又记得白久现下的样子,又是换上了一身素白的,她又是一头银发,自当藏匿在一片白中难以辨认得出来。
“谁在叫我?你是谁?”此时幸好白久神识清醒,有回声急促清晰可见,的确是她的声音。
“回殿下,属下是方才一直在您身边的叶红胥啊!”她欣喜若狂,还好白久神识清醒,纵然现下这法阵诡谲声势浩大,可好在有这一线生机,于是迫不及待又道:“您现下身在何处?可否现身,照您吩咐,属下得带您去围猎场了。”
“红胥大师姐,真的是你吗?”再回应来的白久,声音欣喜欢喜,与之前倘若判诺两人,比起先前所见宫中嫔妃的白久,这回才是真的段久卿来了,“太好了,你们真的都还活着,我好开心。”
“殿下怎会突然说这样的话?难不成这道光是您回来了?”叶红胥大为震撼发凉一惊,不敢再上前了。
“没错,之前你所看见的我,并非是我,算得是我的一半。”段久卿回应承认,声如九天玄河落九天,沁人心脾甘霖降,即使是现下她状态不及,开口提这诡异艰难之事,依旧不悲不怨,从容坦然,“所以现在,我能看得见你,你却看不到我,现在的我不过身亡的一缕残魂,随风潜入夜罢了。”
“那属下现在该怎样做,才能帮到您?”叶红胥尚且还有云苏国历来的家喻户晓的常识,知道这是和故去人前来托梦一个事理,赶忙二话不说,待命恭听。
“陛下,您看到了吗?像这等阵仗,倘若老臣没猜错的话,想必是三相神的无界法阵了。”遥远就近的太庙宫中,少司命与段印染观景同站在宫门台外,倒是她先闻声抬头,“久卿她,到底已经回来了许久了。”
“……老夫没瞎,她的魂魄神识早就见过一面,全然不是我那纯良的久卿的性子。”段印染依旧不为所动,神色严峻看着这道白光被亮得双眼不免紧闭些许,手里还端着一盏茶,满满当当的没有半点浅去。
宫内端放在地的黄盖子玉玺,晾在一旁好久了,也没什么太庙宫的宫人稀罕去好生收起来。
“但这也笃定了白久的确是段氏血脉,难不成您就舍得袖手旁观,不怕她腹中孩儿有何差池吗?”少司命觉得最近的他有趣得很,自打白久入宫,自作主张的给他请安之后,他整个人岂止是活过来了,多少时候行事都冲动荒唐得返老还童,关心则乱的。
“就算这样又能如何?难道你要我去抓住她的手将她压制住,不会让旁人觉得老夫管的太宽了?”段印染觉得少司命多半有点病,毫不留情的回口,“倒是你啊,最近要是闲得发慌,怎么不再去为他鹤容世算上几卦?”
“果不其然,陛下还是这样胆大心细,谨小慎微,有父为儿女深谋远虑至此,不惜将己身排外,您是真的打算再回朝了是吗?”少司命点到为止,蓦然低下头,不再应风浪望去,回过头灰蒙蒙的眸转来看他,“也许以毒攻毒不失为一种最好的万全之法,可是您要记得,她啊,您是再守也等不回来了。”
“这些话用不着你多说,我心中自然有数。”段印染转身走近了殿内,端起了玉玺,不打算掀开来看,“老夫该回去了,还请少司命大人也请回吧。”
“老臣,恭送陛下回宫。”少司命不作迟疑,转过正身,起手行了叩拜之礼,意有一半在此,一半别意。
自从前她被眼前这狐狸捡了回来,他们二人便再没有出过这道宫门。
扎根深重,像是终身不尽轮回的宿命,本该因此承担无可估量的一切责任,任重道远。
于是那天,少司命除了告诉鹤容世如何治住白久的胎气之外,还算出了一道风烛残年的皇城景象。
这景象惨不忍睹,苦痛长深,他们站在两道中间,一前一后,尚有活路的一条便是当下这般所见的,段印染如旧长活,继登大宝,统治新界中州,续定天下安康长绵。
至于另一道,除却所见到的这条活路,顺理成章之后,便成全了鹤容世自由归去,游历地界与白久闲云野鹤,此景翻新回旧,但他们会因此与中州再无瓜葛,成为生死不明籍籍无名的小卒。
段印染历来是长生不死,中州再无顾虑子嗣择后等后顾之忧,再者他行事德高望重威望高深,上能平朝堂下能得人心,定会是像当初云苏国一般,国泰民安,安居乐业。
顾有妖神永存,后顾无忧也,得失报应富贵散,纵此死生不由人。
亦有在世者已死,难存者长生,心之所向,死得其所而已;活为求一人之心,生死契阔永相随。
由此情爱光明磊落一世欢,仗剑随心欲为义,籍籍无名身得清白傲骨,死后得偿所愿,不枉活来初悲苦,死亦有得铭为志。
东瀛岛国人素来是敬神为尊的,于是尚海城出了火神女这一道奇闻,重惊鸿就此成了藤野劲夫力挺托起的女神。
本打算着一时高兴建个神社的,但尚海城到底不是东瀛,重惊鸿也对此亲口回绝,她此行下凡是为了大任而来,并不会常住久居。
于是乎,又寻了个金碧辉煌的地方,暂时将重惊鸿安置在了,刚重修好的烁金博物院中。
张巡警壮着胆子拦过,可藤野逼着他去找来了锁匠配了钥匙,打开了这被他口中往死里唾骂的臭烂地方。
里头陈设不但如新,寸土寸金的金碧辉煌,他踏进一步地亮堂如镜映人面,是上好的出水黑金石,不带有丝毫掺假。
不仅如此,博物院所放展览之物,件件皆是女子物品,小到薄如蚕翼的蚕丝华服,大到莲纹凤冠霞帔婚服,崭新蹭亮不染尘埃。
只是空了一处,上头凹陷位置明显看得出是放过一只发钗的,单看形状就能得知是个带有流苏的步摇,周身圆润,定由玉石所制,是个难得的宝贵珍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