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择鱼而出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有朝一日染进了凡尘的颜色,于是对天边空无一物,了无生机始终容纳不下,欢喜不起,这里到底不是我的去处,我亦四方漂泊,故无人问津,潇洒自在。
纵使天边众生中,不似独留入人间,繁华三千,自有己身容纳之所,所爱之事,所执之物,所伴之人长久如斯,岁岁年年皆欢愉,短至白头到死,亦心甘情愿。
余生所有自得其乐,及时行乐,无所顾虑,单轻其身,得其愿,短此生,不长久得其他尝尽所味,恒留到此一游,此生为乐足矣。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圣贤皆寂寞,独有名者留其名,白久从未觉得自己活得越发不如从前,只是鱼择水,道不同,是正是邪,其中故事缘由从来都是难以评说。
但无论怎样,总有人脍炙人口,鸡蛋里挑骨头,无中生有单凭口舌一张嘴,听由不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罢了。
白久知道是那兰来了,换下了一身绿韵,这颜色比素白还要更吃血色些,于是她寻来了一抹大红大紫的鎏金橙,这行头快赶着像极了一个少女。
全是鹤容世所给,她无法挑三拣四,看不下去了,披了条青山石绿的绫帛,穿在身后袖间。
听说司衣局,在她入宫以后,最先赶制的就是这批衣服,人算不如天算,都是鹤容世早些时候给她买的,是从尚海城的名坊赶制,不论样样式,皆是出自他亲手所绘的图纸。
得是早到什么时候?那时候重惊鸿的店还尚在,鹤容世一路摸索,就近原则的选了这处帮忙做的。
到底是孽缘,兜兜转转必是命中注定,白久从玉千那头打听完了,才后知后觉自己身上是穿了身债。
她也不含糊,允诺了玉千定会让她执权在手,清剿了这世道的浑噩,不止司衣局,整个皇宫乃至中州,都要如此。
记得当时,玉千听得愣神,稍后点了点头,一言不发。
她是觉得震惊,但不曾反驳,之前所见白久行事巧思如密,慧眼如炬,是不被猪油蒙了心的清风明月,难得的青天。
难说世上求人人成至善若水,但管辖得其太平昌盛,世上本无绝对如雪,更无十恶不赦,天道酬勤,行什么事,得什么果,都是报应而已。
“臣妾以婵宫白久,拜见那兰公主。”白久迎光走出,双目得见那兰满心欢喜,起身行了跪拜之礼。
阿姐是她从未因他事而不认的人,当时宫门大道上,她也只能以平常敷衍的说没事,来承这相认,除此之外,无话可说。
“怎么还是见到我就跪?”那兰着急,马上扶她起来,“这些日子,你真将自己当成了个外人,都不来和我亲近,我还以为你真的固执己见,不再认我了。”
“那兰公主是主神的长姐,即使主母退位,亦是风华绝代,德高望重的长辈。”白久也不好再跪,站好了起来,“见您自当是要拜的。”
“君臣有别,你现在怀着他,倘若次次见着我都要拜,我岂不是得得罪这小储君?”那兰无可奈何,释然笑着拉起她的手,“你看看,同我走路都有些分量了,这孩子平时要吃的可不少吧?”
“公主取笑了,他多少也只是个孩子,吃不了再多的东西。”白久笑着同她客套,面容多少参半虚假,“公主拉着我是为了什么大喜事吗?”
她问是这样问,可里头想的皆是蹊跷诧异。
傅辞怎还会是没和阿姐成婚的样子?她记得犹是清楚的,是阿爹亲自安排下了旨意,将阿姐的成婚出一半的彩礼,特意定在了新国建立的日子出嫁。
想到此白久不由得脸色一沉,想必她心如死灰,一朝跳海,所以导致此事未定。
一半一半吧,鹤容世好好的还健在,怎会就想当然的将位置给了阿姐?到底是死了还得带上这么多垫背的。
“这都被你知道了?看来你还没跟我恩断义绝,实在是好事。”那兰欢快谈笑,夸大其词的拍了拍白久的手,“怎么?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这下有不想我出嫁了是吗?”
“公主多想了,我只是觉得你们难得长情如此,日后必定是子孙满堂,恩爱偕老,伉俪情深的。”白久神色恍惚道,说完了还不忘笑了笑,“臣妾这是羡慕至极。”
经得鹤容世这一打击,她倒也想到了傅辞,他现在身为民军军士,依旧还是成了一介凡人,成了婚是不可能不要子嗣的,只是后事未知,她总觉得这不是好事,是长久不得的。
“那善容妃怎还是这副脸色?”那兰肩膀撞着她,抱了抱白久,“我可听说,主神给你缝制了许多新衣,忙活得整个司衣局马不停蹄,鸡犬不宁的,可算终于轮到了我,特意拉你过去看看。”
那兰照旧欢脱灿烂,可白久肚子沉重,不能同她一起跳着跑着洒脱玩闹。
白久笑容宁静致远,跟在那兰身后,瞧见了不远处的大庭院,隐约可见万重染布高挂过墙,日照五光十色,心旷神怡。
“奴婢拜见那兰公主,拜见善容妃娘娘。”果不其然,的确是百闻不如一见的司衣局了。
白久竟看着这里格外舒服,绸缎高挂之下日光映彩,生机盎然有色,就似是方才阿爹的住处一般,晴空明朗,柳暗明又一村。
“快来,这里头的衣服都是刚做好差不多的,她们现在不会着急收起来,我们赶紧去趁个新鲜。”那兰拉起她小跑跨过门槛,喜出望外回头不忘跟她有说有笑。
“娘娘小心些!”蕊儿跟在后边干着急的喊,“别跑太快,小心些肚子!”
“蕊儿你就在外守着,千万别进来了。”可白久和那兰只是笑得更欢,草草敷衍的回了句没事,行走极快的在衣衫百齐放。
“怎么样?这么多的样式,一点都不比你差多少吧?”那兰带着她转悠完,停步在了大红婚服面前,放下了白久的手,叉腰得意,“好了,现在可以来给我看看这些衣服什么时候穿最好,哪些又是最合我的身,适合作为寻常穿的?”
“阿姐这是难到我了。”白久哭笑不得的扫了一眼,又回过头来看着她,“像阿姐这样生得空幽如兰,淡妆浓抹总相宜的好看,是怎么穿都好的,只需照着隆重华贵和淡素白净的区分就好了,何须做其余的苦恼呢?”
“就你这嘴甜招多。”那兰拿她无可奈何,耸肩拉起她漫步在珠光华贵其间,“现在总能跟我说说,这回宫以来,是心里有什么事愁眉苦脸的?”
“阿姐,我真没事,只不过他这个主神,这个中州,我从头至尾都不太喜欢。”白久眼见四下无人,放下戒备同她沉声道,“想来当时竟是鬼迷心窍,会跟他回来,就是期望他能平天下,可我静观如此久,未能看懂他所行所做,是意欲何为,自然心中空悬,遥遥无期。”
“久卿,我原以为你是平静的性子,可怎么连你也会这样的心急如焚,不信他呢?”那兰扬长一叹,知道她是个多想多思有极大主意的,可万万使不得的,就是和鹤容世貌合神离,生出嫌隙,“你要明白,他所掌管的整个地界,存活在这世间的到底有多少不可计数的人,各执己见难以和平?”
“……”白久低头又是不语,想来自己的确不对,欲言又止,顿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我明白你识大体,懂宽厚,这司衣局的事,我无一不知,皆知晓是你不惜引火烧身,将重惊鸿引出来。”那兰见状,看得出她心事重重,握了握她的手,“阿姐知道你在外漂泊,深受其苦,但鹤容世亦然,他为了寻你回来,能丢了你临终嘱托的苍生大事,了十几年在凡尘漂泊,但仅仅漂泊,他也照旧做了不少义事,这些你分明都看见了,不是吗?”
那兰所说的确分毫不差,鹤容世不但曾为狐族名声创下文社孽事,之后又为了百乐门舞女被军阀暴虐,不惜私下斩首了江忠正的学生。
再之后,酒店代替经理装作服务生的歹徒,他分明可以糊弄完了白少君,见好就收的立马带她走,怎还会冒着节外生枝的风险,要挟张巡警去破案其中?
再还有百乐门的林经理,他鹤容世哪一次不是鞍前马后,尽心竭力的助她行侠仗义,横扫不义之事,以正纲纪?
只不过鹤容世当她是最亲近的人,什么喜怒哀乐,十几年的孤寂寒苦,尽有了可取暖之处,正如她方才终得见阿爹,亦是险些绷不住心弦。
更何况鹤容世他……白久一直都记得,他自小是个暖如太阳,普照大地的人呢?
难为他半分未变,十几年如一日的作为她的双目,一直在看着这人世间。
至于为何禅位给了那兰,让她做了十几年的主母,大可是如她所说,这天大地大,他想全心全意的做好,独一人之力,太难太难。
“多谢阿姐直言,是我一直愚钝,到如今已经大彻大悟,之前太过强人所难。”白久含着眼中氤氲,回头看向外头天光,“他最早寻到了我,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护我左右,我竟没有半分是为他想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