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在我看来,你对阿颜的感情根本称不上是爱。”
“你的一切都来得太过容易,一旦有什么得不到,便成了执念。因谢砚之的存在,阿颜便成了那样你绞尽脑汁都得不到的东西,仅此而已。”
“可你知道吗?这根本不是爱!”
“真正的爱是……”
池川白冷笑着打断她:“够了!还轮不到你来教我什么是爱。”
向来不与人说重话的他甚至有些口不择言:“我当你来我池家是要作甚呢?原来是要趁机给谢砚之洗白。”
“你说我对阿颜的感情不是爱,那么谢砚之呢?他就知道什么是爱?”
“他若知道什么是爱,又岂会让阿颜坠入蚀骨深渊?又岂会辜负她整整八年?”
“也对,你都给谢砚之当了整整十六年的狗,自是一切都向着他。”
说到此处,他扭头望向颜嫣。
“阿颜,你大抵还不知道罢?不过短短十六年,你的这位好姐妹便已借着你的关系攀上了谢砚之这棵大树,而今已是修仙界举足轻重的江掌门。”
颜嫣始终缄默不语。
她当真不知该与江小别说些什么。
除却沉默仍是沉默。
江小别则不然。
她非但知道谢砚之与颜嫣的前世今生,更是知晓谢砚之为救颜嫣而抽骨剜心。
可现如今,她为顾全大局而无法告知颜嫣真相,只能欲言又止地道。
“你也不若静下心来好好想想,你与他之间,当真就是他对不起你吗?”
沉默许久的颜嫣终于忍不住开口。
“从前多次听小白提及你与谢砚之的事,我未曾放在心上,知你定也有自己的苦衷,切不可以己度人。”
“而今方才发觉,人果真都是会变的。”颜嫣没说什么重话,她失望的眼神落入江小别眼中却如针扎般难受。
江小别垂首缄默良久,终只是扯了扯唇角,挤出一抹惨淡的笑
“是,你说得对,人都是会变的。”
“以我的资质能结丹已是极限,我此生本无望结婴,是他看在你的情面上助我结婴。”
“与你有关的每个人,他都有照拂,甚至还包括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小白,他亦不曾为难。”
“我从未背叛过你,可我也有我的立场,我的选择便是这样。”
“他既给了我我想要的一切,我自当忠于他,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痛苦沉沦,更不能看着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腾自己。”
“你们本该好好的……”
“为何要做这无意义的复仇?收手吧阿颜,莫要再折腾了。”
颜嫣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什么叫做无意义的复仇?”
“你不懂,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他欠我的不仅仅是一条命,那些伤口即便能愈合,留下的疤痕永远也不会消失。”
“如今还添上了锦羿的命,和小白的右臂。我与他之间绝无和解之日!”
这些皆为江小别的真心话,她本不该挑在这种时候来与颜嫣说,可她当真忍不住……颜嫣既听不进,她也只能作罢。
而今目的既已达成,该说的话也已说完,自不该在池家继续逗留。
江小别抹了抹湿润的眼角:“既如此,我也不多费口舌了,告辞。”
看着江小别逐渐远去的背影,颜嫣心中很是不好受,池川白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忍不住出言相劝。
“别去想了阿颜,为这些人伤神并不值得。”
颜嫣摇了摇头,她只是在想,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便是这般。
有些人虽说与你是朋友,可注定只能陪你走过这短短一程,再往后又会遇见谁,根本无从预料
就好比锦羿与玄天宗五菜鸡。
转生为妖前,颜嫣又何曾想过,有朝一日,她竟会为一人而舍弃四人。
江小别既已走,颜嫣也打算要离开。按照原定计划,看完池川白,她该再去一趟血渊禁地。
颜嫣此行共有两个目的。
一是想找到被谢砚之砍掉的那颗头颅。她思来想去,总觉这件事透着古怪,谢砚之若想杀锦羿有千万种法子,非砍掉他头颅作甚?
二来,是想继续找岚翎。
锦羿身上流有凤凰血,若能寻到岚翎,此事兴许还有一丝转机。
池川白自是不愿让颜嫣就这般离开,他连忙出声:“你这么一走,想来又会落入谢砚之手中,当真甘心么?”
颜嫣何曾没考虑过这点?
甘不甘心都无所谓了,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再留在池家。
既已走到这一步,池川白又岂能任她离开?再度出口挽留:“阿颜,你就算真要走,也不必急于这一时……”
“你说你要去血渊禁地找岚翎与锦羿的头颅,我分明就可以帮得上忙。”
“你一人之力本就有限,我们把准备做充足些,届时定能事半功倍。”
“或者这样,我先派人替你去找。”
“你就别孤身犯险了,当务之急,是该趁谢砚之身负重伤且受魔息影响的情况下,给他致命一击。”
听闻此话,颜嫣颇有些心动。
她非鲁莽之辈,自也知晓,若是错过了这等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以她之力定然无法撼动谢砚之半分。
见颜嫣神色有所松动,池川白连忙趁热打铁,又接着道:“你或许可以听听我与苍梧仙君的计划再做决定,要不要留下来。”
说完,也不待颜嫣回话,匆匆忙忙地离开会客厅。
走至一半才想起,自己还未与颜嫣打招呼,又回头与她道:“你且在这儿等上一等,我即刻就回。”
池川白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卧房。
房中有面立镜,他咬破指尖在镜面上画符,意图召唤出苍梧仙君。
此法是以血脉为枢纽,连接他与远在神界的苍梧仙君。强行将苍梧仙君召来的同时,池川白亦会一定的反噬。
往日里他鲜少这般冒进。
可今日,他是铁了心要将颜嫣留下来。
过了足有五息,镜面一阵扭曲,继而浮现出属于苍梧仙君的脸。
池川白长话短说,将谢砚之仍活着的消息说与苍梧听。苍梧听罢,眉头紧锁,许是也不曾料到谢砚之竟这般命硬。
哪知池川白话锋陡然一转,忽道。
十六年前,他曾与颜嫣举办过一次假婚礼,设下天罗地网将谢砚之引了出来,彼时的谢砚之尚处于鼎盛时期,未能将其一举击杀。
如今,他既为救颜嫣而身负重伤,自是得乘胜追击。
故而,此番仍可效仿当年之举。
身而为池家老祖,苍梧又怎会看不出池川白的那点小心思?倒也乐得成全他。
池川白高兴之余,又不禁开始苦恼。颜嫣如今仍是一副想与他划清界限的姿态,该如何将她说服,着实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颜嫣等来池川白,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天色将晚,他款款而来。
面上已无离去时的那分急色,从容自若地与颜嫣说道:“天色不早了,不若边用晚膳边听我们祖孙二人的计划?”
用膳时,池川白亦是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不断给颜嫣介绍桌上的菜肴。
“这道蟹黄豆腐乃是寻味楼里的招牌菜式,二阶桂灵蟹黄十分难得,需十年以上的年份才会产黄,我提前足足半年预定,方才将其买回。”
“今日可真是凑巧,你一来,便有人将这菜送了过来。”
“从前,阿笙姐弟二人也爱极了这道蟹黄豆腐,时常念叨着要带你去尝。”
池川白尾音才落,便有婢子用公勺舀着蟹黄豆腐送入颜嫣碗中。
明明都是极好的菜肴,颜嫣这顿饭却吃得颇有些食不知味。
眼角余光总忍不住飘向池川白空荡荡的右手。他左手握不住筷,只能用勺。
整片下锅炝炒的青菜根根细长,颜嫣见他几次用勺去舀,几次从勺中滑落,形容狼狈,连初学夹菜的稚童都不如。
颜嫣心中很是不好受,她握筷的手紧了紧,仍目不转睛盯着那盘菜。
一旁布菜的婢子也连忙去帮忙:“公子,还是奴婢来帮您夹罢。”
池川白像是与那碟青菜杠上了似的,态度冷硬地拒绝:“不用,我自己来。”
任他一次又一次地尝试,菜始终进不了勺。
他亦在这一次又一次地失败中濒临崩溃。而此刻,恰有一婢子端着热汤而来,耐心已然告罄的池川白将瓷勺猛地往地上一掷。
只闻“咔”地一声脆响。
婢子手一抖,那锅仍在陶罐中沸腾的热汤就这般尽数泼洒在池川白右肩上。
膳房顿时乱做一片,婢子们或是下跪请罪,或是冲出去唤医修。
就连颜嫣都被吓得坐不住,以最快的速度离席,来到池川白身边,欲要掀开贴在他肩上的湿衣裳。
他疼得浑身冒冷汗,额上青筋根根爆起,却一把攥住颜嫣的手:“别看。”
“那断臂之处很是丑陋,看了会做噩梦。”
颜嫣眼眸低垂,不曾接话,手中动作却毫不含糊,一把撕开紧贴在池川白肩上的布料,掐诀引来凉水为他冲洗被热汤烫伤的肌肤。
这个过程不可避免会看到池川白的伤疤,事实也正如池川白所说。
那伤的确很丑,丑到堪称狰狞,新生出的淡粉色嫩肉像个畸形的肉球般凸起,覆在他肘关节上两寸的位置。
原来,他肩头以下的部位尽数被谢砚之斩断了……
可它曾经肌理分明光洁如玉,是一只用来抚琴都嫌太过好看的手。
颜嫣死死盯着那道碗口大的疤,嗓音近乎哽咽:“我……我不走了。”
“你不若趁现在与我说说,你与苍梧仙君的计划,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吩咐,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池川白愣了足有十息,反反复复确认自己可有听错,待确认自己半个字都没听错时,方才扬起唇角,止不住地笑。
说他卑劣也好,说他下作也罢,只要能将她留住,再龌龊之事他都甘愿去做。
……
谢砚之铸好弑神剑,已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他迟迟未等来颜嫣,却等来了一封婚帖。
一封池川白与颜嫣的婚帖。
作者有话说:
虽然是个过渡,但也是个很有用的过渡,下章高能预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