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还是没忍住搭了句腔:“我很好奇,你这样胡搅蛮缠究竟能得到什么?”
柳南歌当然知道,她这么做什么都得不到。
可她既不开心了,那么,谁都别想好过。
一看到柳大小姐那眼神,颜嫣便知,她定然还要接着闹,索性把话敞开了说,反正,她们之间迟早都要摊牌。
“我其实很好奇,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是谁?你若知道我是谁,为何还能做到这般理直气壮?”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且还很绕,柳南歌却一下就听懂了,她目光闪躲,不敢直视颜嫣的眼睛。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颜嫣挑眉:“真不知道吗?”
她笑容突然变得极其恶劣,故意放缓语速,一字一顿说与她听:“我同父异母的好姐姐。”
凭心来说,颜嫣并不想去针对柳南歌,因为这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她的敌人从来都只有两个——付星寒柳月姬。
可柳南歌的存在时刻提醒着她,她活着本就是个笑话。
不,在他们这些人上人眼中,她哪儿有资格为自己而活?
她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给柳南歌供血,仅此而已。
听到颜嫣那番话,柳南歌瞳孔一震,终是绷不住了。
“是,我知道又如何?”
她的确什么都知道。
是第一次换血时,付星寒露出的破绽让她察觉到他对颜嫣不一般,而付星寒似乎也并没打算要瞒着她。
也就是那时,她才知晓,原来颜嫣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甚至连颜嫣的降生,也都是她母亲柳月姬一手安排。
若不是二十三年前的那场“意外”,让颜璃逃了出去,颜嫣根本活不到今日,早已与她换完血,被蛊虫啃食殆尽,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是。她起先也的确觉得柳月姬与付星寒手段残忍,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弱者只配成为垫脚石,任人鱼肉。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难道不是修真界的生存法则?
所以,她为什么要愧疚?
反之,颜嫣若能强过她,不论将她如何,她亦无怨无悔,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
柳南歌理清思路,抬头迎上颜嫣的目光,语气嚣张:“要怪只能怪你命不好。”
颜嫣听了这话只觉好笑:“没错,你说得对。”
她眸光骤然变冷,嘴角却仍在向上翘。
“所以……”
“你可千万要保持住,别从云端上跌落下来,否则,我第一个上去踩你,踩得你永无出头之日。”
她一点一点敛去浮在脸上的笑,再未多看柳南歌一眼。
柳南歌嘴唇微张,嗫喏半晌,终是什么都没说。
四周突然变得很安静。
然而,这不同寻常的静并未持续多久,便被一声响彻云霄的轰鸣所碾碎。
方才忙着跟柳南歌吵架,让颜嫣错过了很多。
导致她现在压根看不懂谢砚之怎就突然和谢诀打起来了。
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
场面一度很混乱,刀光剑影,晃得人眼花缭乱。
可颜嫣心里清楚得很,他们若是正面对上,谢诀定然不敌谢砚之。
毕竟,谢砚之这厮可是个将修为压制在金丹期以下,都能一剑荡平一座山的恐怖存在。
这也正是颜嫣不敢在魇熄秘境中与他当面撕破脸的原因。
他太强了,强到令人叹为观止。
而现在战场上的情况却是,他们二人打成了平手。
显然是有什么东西压制住了谢砚之,导致他无法正常发挥。
至此,颜嫣悬着的那颗心才算落了地。
怪不得谢诀敢去招惹他,原来是有备而来。
微凉的山风拂过面颊,送来一阵清香。
正在观战的颜嫣与柳南歌同时转身,望向息雾草所在的方向。
息雾草终于要成熟了。
那些形似铃兰的小白花不断在微风中摇曳,花瓣脱落,子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膨胀,最后,结成一颗颗指甲盖大小的鲜红果实。
颜嫣抬眸,睨了柳南歌一眼。
柳南歌也正在看她,二人各怀心事,谁都没说话。
颜嫣莫名有些懊恼。
她还是太年轻了,不够沉得住气,就该把息雾草拿到手后,再与柳南歌翻脸摊牌。
柳南歌却在纠结,该不该趁这个机会杀了颜嫣。
这已是她第二次对颜嫣动杀心。
第一次之所以没下手,既是因为她动了恻隐之心,怜悯这个注定要沦为工具的妹妹;更是因为有谢诀从中作梗,让她失去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如今,第二个机会已摆在眼前。
她们既已撕破脸,柳南歌便再也无法用平常心去对待颜嫣。
她不禁在心中质问自己,真要再这么纠缠下去吗?
她下意识扭头,目光炙热地望着战场中迎风而立的谢砚之。
她喜欢谢砚之。
在尚不通情爱的豆蔻年华就已对他倾心,可他偏偏却是块不解风情的木头。
柳家女生来尊贵,抬抬眼皮便有人前仆后继地为她奉上一切。
唯独他,唯独他从始至终都未将她放入眼里。
这让一贯娇纵的柳大小姐如何能甘心?
她想要的,必然得是世间最好的。
为了得到谢砚之,她能不惜一切代价,甚至肯抛下自尊,放任柳月姬在他身上种下情蛊……
可她还是得不到。
只因他们之间夹了个颜嫣。
说来也是可笑。
世人皆以为她与谢砚之两情相悦,可实际上从头至尾都是她在单相思,谢砚之从未喜欢过她,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情蛊编织出的假象。
更可笑的是,谢砚之对颜嫣那个西贝货的感情却不掺一丝假。
他的每一次心悸,每一次情.动,都真真切切地传递到了她身上。
明知那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却只能被迫接受。
她的骄傲与自尊早已被碾得粉碎。
这让柳南歌如何能不恨?
事已至此,她已无退路可言,不论如何她都要得到谢砚之。
恍然间,她又想起了柳月姬当年对她的那番教导。
“史书只会记载胜者的功勋,风光背后究竟埋了多少尸骨,无人会在意。”
“所以,只要能赢得他的心,使点手段又何妨?”
柳南歌涣散的眼睛渐渐聚起光。
是啊,只要能赢,使点手段又何妨?纵是心魔缠身又怎样?
唯有颜嫣死了,她才有可能完完整整地拥有谢砚之。
甚至,连同他对颜嫣的那份喜欢也能一并拿过来……
柳南歌从来都不是个能藏得住事的人,往往想到什么都会具体表现在脸上。
还没展开行动,颜嫣就有所察觉。
她已大致猜测到,柳南歌现在八成是对自己动了杀心。
这完全是预料之中的结果,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早有预谋的忽悠着柳南歌立下心魔誓,让她在魇熄秘境中保她平安。
事已至此,颜嫣当然不会傻到觉得光凭一个心魔誓就能护自己周全。
毕竟,柳南歌一贯任性而为,根本不是个会考虑做事后果的人。
思考间,她已将手悄悄探入储物袋,兀自琢磨着,该用什么符箓才能一击必中,且引起谢砚之与谢诀的注意。
柳南歌却始终未动,只抬头看了眼天,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颜嫣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简直一脸懵逼,却不敢轻举妄动,担心有诈。
然而,柳南歌是真走了。
她再笨,也不会笨到当着谢砚之的面去击杀颜嫣。
所以,她这番是着打借刀杀人的主意,想要借助天上飞的那些妖兽来除掉颜嫣。
一想到颜嫣即将消失,柳南歌便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三步一回头地看着颜嫣头顶那片天。
她表现得这般明显,颜嫣又没瞎,自是一眼就猜出了她想做什么。
颇有几分哭笑不得,该怎么说呢……还好柳大小姐拿得是女主剧本,她若是个女配,分分钟得下线领盒饭。
柳大小姐本人却丝毫未察觉,直奔两百米开外的战场上。
战场上,谢砚之与谢诀二人打得不可开交,虽设了结界,柳南歌依旧不敢靠得太近。
她在一片空地上静静等待着,算盘打得很响。
她现在假装来观战,等那群盘旋在天际的妖兽攻来,再装模作样地跑去救颜嫣。
跑太慢,抢救不及时,总不能怪她吧?
毕竟,不知者不罪。
谁让谢砚之什么都憋着不肯说呢。
柳南歌越想越兴奋,眸中闪烁着诡谲的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她以为她会看见颜嫣哭得声嘶力竭,高呼救命。又何曾料想,颜嫣非但没哭,还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掉了那些盘旋在头顶的妖兽。
“砰砰砰——”
一连串爆破声响起,烟雾散尽,那群妖兽甚至都未考虑好该从哪个方位进攻,就已被炸成肉泥,散落一地。
颜嫣动作利索,半点都没耽搁,杀完妖兽,立即在四周插上阵旗。
浅金色防护罩刚好笼住她与正在悬崖峭壁上招摇的息雾草。
柳南歌的笑顿时僵在脸上。
她只知颜嫣是个弱不禁风的凡女,却忘了,那凡女也曾面不改色的杀过一批妖兽。
若没记错,颜嫣方才用的那些东西还都是她给的。
那时,颜嫣给她列了一大串清单,让她找齐清单上的东西,她嫌清单上的物品品阶太低,送不出手,便自作主张地给它们都升了级。
就拿颜嫣方才用的这套阵旗来说。
颜嫣要的明明是最基础的地摊货,她愣是给换成了能抗得住金丹中期修士全力一击的玄级天品。
符箓就更不用说了,她压根不知道该去何处买颜嫣想要的劣质货,索性把自己用的高阶符箓给塞了进去。
理清思绪后的柳南歌简直想拿块豆腐撞死自己。
颜嫣正在远处朝她招手。
有时候,目力太好还真不见得是件好事,她看得一清二楚,颜嫣笑眯眯地在用口型对她说:“多谢柳大小姐的馈赠”。
柳南歌胸口气血翻涌,被颜嫣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气到浑身发抖,险些昏厥。
然而颜嫣才不管柳大小姐会不会被自己给气死,正在为“攀岩”做最后的准备。
这种时候,就不得不偷偷骂上谢砚之几句。
若不是他没事找事做,一剑削没了这座山,她犯得着冒这个险来“攀岩”摘息雾草?
十几米的高度于修士而言,着实算不得什么,却足矣让她一介凡女落地成盒。
更别提,悬崖的另一侧还有个深不见底的深壑,稍有不慎,便会死无全尸。
颜嫣拽着绳索,骂骂咧咧往峭壁上爬。
有聚力符作为辅助,这个过程倒比想象中轻松。
眼看她就要登顶摘到息雾草。
不远处的战场,又发出一声震耳发聩的巨响。
颜嫣动作一顿,下意识朝传来声响的方向望去。
这才过去多久呀?整个战场就已一片狼藉。
不,眼前的景象何止是能用一片狼藉来形容的程度?
简直就是……人间炼狱。
也不知谢诀修得哪门子邪术,不到半盏茶的工夫里,就已从地底钻出无数枯骨与腐尸。
其中一位尸兄,瞧着竟还有几分眼熟,许是在哪儿见过?
颜嫣着实没心思往深处去细想,此刻铺展在她面前的画卷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恶心。
她不敢多看,怕看多了会忍不住想吐,连忙将头转回去。
也就在她转头的那一刻。
酝酿已久的谢诀开始发起进攻,他十指交错如穿花之蝶,不消片刻,谢砚之脚下那片地就已化作泥潭。
数不尽的白骨与腐尸自淤泥中爬出,将谢砚之团得水泄不通。
乍一看,像是谢诀占了上风。
可谢砚之的表情从头至尾都没变,已经战了这么久,他华丽的绛紫色衣袍上却连个泥点子都未能沾上。
腐尸与白骨嘶吼着往他身上扑。
他神色懒懒地垂着睫,指尖都未动一下,那些聒噪的腐尸与白骨俱已化作靥粉。
风一吹,纷纷扬扬散了一地,喧闹的世界再次回归宁静。
他抬手抚平被山风吹乱的衣袍,侧目望向颜嫣所在的方向。
她如今距离息雾草就只差一步,只差一步,便能摘到手。
谢砚之纤长的睫在风中轻颤,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看,凉凉勾起了唇角。
该结束了,这场无聊的游戏。
与此同时。
正在竭力向上爬的颜嫣脑海中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
“阿颜!快跑!我终究还是低估了他!”
嗓音尖锐且急促,像是被人扼住脖颈,强行挤出来的话语。
颜嫣神色骤变,猛地一回头。
“砰——”
轰鸣声响起,空气中炸开一蓬蓬血雾。
她眼前只剩一片刺目的猩红。
她甚至都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谢砚之的脸就已出现在眼前。
他们离得那么近,鼻尖对着鼻尖,近在咫尺的距离,连呼吸都紧.密地纠.缠在了一起。
颜嫣心跳如雷,浑身血液亦在这一刻凉了下来,她已被无边无际的恐惧所吞噬,紧抠石壁的手指因害怕而在不停地颤抖。
她快要控制不住自己挂在悬崖峭壁之上的身体,眼看就要坠入那个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
就在颜嫣即将坠崖的前一秒。
谢砚之伸手揽住了她的腰。
颜嫣仍有些惊魂未定,双手缠住他后颈,面色苍白地趴在他胸口。
她那颗心仍在不断地向下坠,又过了好几瞬,方才稳住呼吸,抬头去看谢砚之。
他如今正逆着光,阳光在他头顶晃呀晃,却怎么都照不亮他的脸。
他的气息依旧很好闻,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丝丝缕缕缠绕着她。
某一瞬,淡雅的菡萏香突然变得凛冽刺骨。
颜嫣看见了他高高翘起的唇角,以及,不知何时被他摘下,正漂浮在虚空中的息雾草。
“想要吗?”
他嘴角越翘越高。
光斑仍在他头顶轻轻晃,随风飘散的白云忽而又聚拢。
阳光散尽,颜嫣终于看清了在他眼中翻涌的情绪。
——是恨。
颜嫣满目惊愕,当即愣住。
她不懂谢砚之眼中怎会有恨意?不该由她来恨他吗?
若无他当年那一掌,便也不会牵扯出后来的那么多事。
她娘亲颜璃又何至于遭受这等无妄之灾?
明明他才是一切罪恶的源头。
他又凭什么来恨?
四周徒然变得很静,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余山风“呼呼”地刮。
谢砚之寒冰碾玉般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既想要,那便赠予你。”
一切的一切,都是这么的突然。
颜嫣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谢砚之便已松开手,无动于衷地看着她坠落。
狂风呼啸而过。
她那么轻,就像她这短暂的一生。
如尘埃一般,轻飘飘地落入那个连光都透不进的深渊。
万尺高空上的风凛冽似刀。
直至颜嫣的身影彻底被黑暗吞噬,谢砚之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曾被所有人捧上神坛。
也曾被所有人舍弃,一步一步坠入深渊。
他本以为颜嫣是不同的。
可到最后,连她都要选择背叛他。
颜嫣在“回溯”中看到的是颜璃的过往。
谢砚之在“畏天”中看到的,却是背叛。
一场……无法被原谅的背叛。
作者有话说:
明天更新时间依旧是00:00,又是很肥很肥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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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紫藤花期:4——5月;木芙蓉花期:8——10月
紫藤花花语:执着的等待、深深的思念;为情而生,为爱而亡
木芙蓉的另一种花语:表达了夫妇别离的相思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