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容岑反应快,那两三百斤的大块头砸在她脚尖,可不是玩笑。
埋头赶路要去看活动的百姓突然不忙着赶路了,随便一张嘴就能顶八个八哥,指指点点,啧个不停。
“看着瘦小怎么把人吴壮撞成这样了!该不会是对他下毒了?这这这可是月黑风高夜当街杀人……”
“我认得这人,他是午后刚进城的,还和大名鼎鼎的侯夫人起了冲突!还说要在酒楼谈话,侯夫人才不搭理外男,这人必定是寻岐州卫官撑场子被拒之门外了,他外乡人不知道岐州法治至上,收买大人?妄想!”
“就是,我们钱大人可是青天大老爷,他是不是心怀不满便杀人?报官报官!必须报官!凶手别想逃!”
两边摊贩卖的物件精美,且那些小玩意儿多处尖锐易伤人,砸过去到时有理也变无理,愤懑的围观百姓便捡了街角供流民拾食的剩菜叶子扔出去。
江允早有准备,甩开折扇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挡着,但一人难敌几十手,枯萎腐烂发臭的白菜叶子落在容岑头上时,她竟说不清自己是何心情。
“这就是你说的好戏?”
那颗烂白菜如同原生态的草黄色额帘,容岑翻着白眼都能清楚看到。
耳边传来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小前奏。”
容岑跟着冷笑一声。
她从无品用餐前甜点的习惯。还前奏,她看他是欠揍。熟人带路,容岑乐得如此,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南下轻车简行,除去落在逸州的人财,她身无长物,不必归拢什么。
倒春寒时节,风景美丽冻人,两人只去汤州卫精心准备的马车上取汤婆子,劳小二帮忙灌了热水,便出了浮云居。
朦胧夜色,灯火阑珊下,二人本是并肩而行,但立在浮云居外的容岑,回头看那招牌,不免落后几步。
白日里入木三分的字,此刻熠熠发光,落日余晖都难及它。
江允停在原地,转过身等她,“云”的唇形微显,刚要出口又顿了顿,只投去疑问目光,“怎么了?”
容岑心中多了几分了然,想到什么,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他,问道:“祁奚,你还没说它了你几年心血。”
“五年。”
那人却是笑了,略略低头,看向肩旁身高作假却仍娇小的她,嗓音清润朗朗:“舍得原谅我了?”
“?”
容岑不明所以,江允的笑在耳边炸开,如有狗尾巴草扫过她的耳垂,随之落下含笑的声音:“终于唤我字了,是气消了的意思吧?”
她一侧头,鼻尖就撞上一片柔软,与对方来了个几近严丝合缝的亲密贴贴。
“让一让啊让一让啊!”
街道上有人推板车急匆匆而来,车轱辘咕隆咕隆由远而近滚来。是以,朝中四党瞬间变成三派,摄政王又无意朝政,纯属给容岑占位。儿臣愚钝。母后言下之意是……”容岑斟酌片刻,低声道:“乃陆母妃设计弑君,以助二弟成龙?”
太后虽然确实是在暗示她往这个方向猜想,自古君王多疑,就算小皇帝现在无权,只要罗织罪名污了熙王名声,也能为她带来助益。
当着背景板的容岑突然被cue,暗中将方才马车上被掐的那下重重还了回去,瞬间调整好神情,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太后她老人家想杀朕……真正的皇帝,南境已然掌控在手,下一步便是谋大胤了。”
话末,给了他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赵纪生点头表示收到。
梁将军定是人生地不熟不知该如何布局刺杀皇上,不要紧,南境五州他赵纪生熟透了。生于岐州,长于逸州,学于炎州,娶于楚州,仕于汤州,他这经历是无人可及的。
皇上现下在逸州,独钓台澧河畔都是人多热闹的去处,最容易发生意外,失足落水或摔个脑疾,那都是没办法的事了。
赵纪生心中草拟的刺杀计划已经有了薄薄一页纸,细细说与二人听。
容岑眉头皱起,又松开,复而再皱,表情复杂。
赵纪生这人,你说他贪财好色吧,他一不求赐财,好似只想升官离开此地;二不搂美人,听说连妾都不曾纳过,与正室夫人和和美美。
可若说他不贪财好色,他又与乐姬美人同乘奢华马车,铆足了劲想往上爬。
长颐侯出身显贵,乃京都世家大族之一孟氏家主,先前背靠太后好乘凉,在盛州风头无两。
如今大树被砍倒了,急着寻找下一棵抱上,是人之常情。
至于树给不给抱,那就看他能拿出什么回馈了。
呢?”
“等着,爷让你九分,都能打得你爹娘不识满地找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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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允到底还是死皮赖脸上了容岑的马车。
车门锁死,车窗紧闭,他直接从天而降破车顶而入,砸了她满身木屑,呛了她满嘴灰尘。良心人,还送了她一口免费的新鲜空气。
外头车夫惊叫,还以为遇到刺杀,一溜烟跑没影了。
五道目光刷刷射过去,确是“佛光”无疑,但隔着茂密的树叶,人影虚虚实实,看得不甚清楚。
容岑本是想可以泄露点什么让赵纪生知晓,试探一番,看他会有何反应,特意不打草惊蛇,就是想等他下一步计划,观望观望此人是否可用。
结果肖廉直接把人押过来了。
算了,事到如今就不再迂回处理,容岑直截了当问道:“赵大人,可知自己都有何罪?”
“皇上叫臣纪生就好!”赵纪生跪着,想着皇上必然已经严查,便不敢再隐瞒,一五一十细数罪名,“臣不该装好官,给百姓发新粮用陈米滥竽充数;臣不该为拙荆造奢华马车,使各家夫人争相效仿,奢靡风气盛行汤州;臣不该在技工劳累过度而亡后,谎称他是风寒发热烧死的……”
“臣最不该的是妄想抱上梁将军这颗大树,飞黄腾达一飞冲天。”赵纪生的感情十分饱满,悔过自新的模样真挚万分。
“但臣可以保证臣没贪墨,底下给臣的孝顺银臣是一分都没拿!臣只是想做个好官能早点升迁而已,这片小地方臣早就已经待腻了,臣想到大点的地方去看看南境以外的大胤啊皇上!”
“臣永远效忠皇上,求皇上再给臣一个机会、信臣一次啊!”赵纪生跪行至容岑脚下,抱着她的小腿死不撒手,眼泪鼻涕随便一蹭。
是陈年堆积的,但皇权至上的时代,什么好东西不是紧着宫里来,宫里用腻了过时了,外头才开始卷起潮流。
贺喜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皆是万两的票面,“我白日里特意去钱庄换的。”
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面额的钱,更别说一路揣着来了,他走一步得前后左右看十几遍,唯恐被人尾随抢了去。
容岑见他食指沾了沾唾沫,往常难以接受此等行为的她,此刻选择性眼瞎,跟着他一张张默默数着,心里别提有多激动了。
整整二十张!扣去贺喜应得的一成,也有十八万两。
一夜暴富不外乎如此!
有关。”
“只是,我试了无数法子,皆看不出上面究竟写了什么。皇叔,瑾瑜,你们有无字天书显形之法吗?”
容岑看向两人,双眸满含期待。
她还没找帝影要小羊灯,也不知道能不能有用,还是集思广益更有保障。
安静听她说完,摄政王皱眉:“为何不早说?”
在战事上,多一息时间,都有逆转全局的可能性。
罢了,遥州已失是既定事实,也怪罪不了云期。
熙王问:“那布是何种颜色?闻着有何气味?”
“蓝靛色,闻着……好像无味。”
味道容岑是真没特别注意过,加上时间久她也记不太清了。
不过……容岑拍了拍桌几,提着龙袍站起,朝堆满典籍的书架走去。
翻了几番,于某本古籍的书缝中抽出那条碎布,递给瑾瑜。
只见熙王端详着,摩挲着,细嗅着。
不过片刻,他便说出一个容岑从没听过的:“是香荩。”
面对四眼懵逼,熙王细细解释:“香荩可用于造纸,它的是石青色或绛紫色,汁液可做黄色染料。这布料正由香荩所制,再以蓝靛色作染,便是遥州卫官服的衣料。”
细碎的布被在容岑和摄政王两人直接流转,熙王又问:“你们可有闻到血腥味?”
“好像是有淡淡的腥,还带着一点芳草清香。”容岑答。
“有血腥?那本王不闻了。”
摄政王将刚到手的碎布扔回给了容岑。
容岑:“……”
好像你刚才闻得少了似的。当众剔牙都能干得出来,这会装什么洁癖?
“瑾瑜,你看出是被什么遮掩了?”
摸着热乎的银票,反复数了几遍都是十八张,容岑的心都热了。
但想到国库正等着这笔钱急用呢,她脸上又带了点愁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