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打树
王仪手中的茶水微漾,眼底划过暗芒,再抬眼时,还是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
“天契圣山要横跨荒原,到达最西边的天脊,路途遥远,你可想好了?”
这一来一回至少两个月,还指不定能不能寻到。
再说,这条朝圣古道已荒颓多年,不说路上匪盗,当地居民的排斥,就光凭这上雪域瘴病就很少有人克服。
埋在路上的圣徒尸骨数不胜数,悉数化为尘土,连坟冢都寻不到几座。
阿容其实很犹豫,天契山对于她来说没有必要去的利益。
如果非要说一个的话,那就是送追月回圣山。
但去过禺知后,经历落风谷一梦后,她心里就陡然产生了一个念头。
她要去圣山之巅,看看这世上所谓的神。
这个念头冒出后,瞬间就在脑海里落地生根,驻扎在她最隐晦的思绪里。
现在每次闭上眼,她都会回忆起在落风谷的感受。
风声、兽鸣,还有先灵的对话。
“你们确认不入轮回?”
“是,我们确认。”
她也想知道,轮回与重生有没有必然的联系。
这是对自身存在于世最本能的求知欲。
王仪长舒一口气,笑道:“好吧,正好我也要去天契山,顺道一起吧。”
王仪要去天契山这事比边关要乱还令阿容胆战心惊。
她隐隐约约摸索到王仪拖着病体也要来姑臧的真正原因,但那只是一个大概的轮廓,具体细节她还需要按图索骥,慢慢拼凑。
王仪也暂时没有要跟她解释这样做的原因,他只拿出印章,提笔写了一封信,叫陈乡进来,让他拿着信去太守府邸。
转而又与阿容商量起方儒言的事情。
等阿容回神过来,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干了谋士的工作。
她明明记得自己婉拒过王仪的招揽,不想当出头鸟被人打死的啊?
怎么就又干这种耗心费神替别人打地基的苦差事?
整个人就很郁闷。
给一个工作狂上司打工是不可能准时下班的。
阿容回客房睡觉的时候,瞄了一下夜空,月亮又西移了,绝对过零点了。
可恨明天还要早起回城。
阿容无能狂怒一番,蹿进去洗漱睡觉。
说实话,只要遇见王仪,她的失眠焦虑都有所缓解。
因为根本没时间让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浪费,再不睡着的话,说不定下一天就要跟上司熬夜通宵赶进度了。
辰时三刻,村庄外头到处都是咯咯哒咯咯哒,要么就是汪汪汪,咩~~~~
“阿容该起了,我们赶紧收拾东西随公子回府啦。”
阿容把头埋进被褥里,像头死猪一样一动不动。
“那你再睡会儿吧。”
云慧心疼阿容昨夜熬得晚,故而主动把活揽下。
好在,她需要服侍的人就王仪一个,而王仪近日崇尚节俭,事事亲力亲为,倒让云慧做婢女地有些心慌。
就感觉随时在失业的边缘蹦跶。
部曲们把马车牵到庄子门口,王仪出来时,阿容也穿戴整齐出来了。
两个熬夜党对视一眼,一个轻笑,一个僵笑。
反正都是笑,气氛还算融洽。
“出发吧。”
王仪下乡肯定是要带部曲的,平日是黄队长领队,但黄队长领了重任去庸均提人,如今只能换他副手开路。
阿容被迫上了王仪的贼车,她宁愿去牛车上缩在箱子上补觉,都不想跟王仪同乘。
王仪没看出她的不情愿,只看出她的疲累,心里稍微愧疚了一瞬。
“到了府中,你就可以补觉了,方儒言那边我亲自去会会。”
“是,公子。”
阿容点头,倚在车壁上,眼皮止不住地耷拉。
“要不你坐这边来,这里有厚褥,你靠起来能舒服一点,还能睡一会儿?”
阿容立刻撑起眼皮,精神抖擞道:“我不困,我只是,有些无聊。”
王仪不戳破她的嘴硬,给她递了一个靠枕,自己抱着另一个在车上打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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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坑坑洼洼,马车就这么磕磕绊绊到了姑臧城。
一入府,阿容直奔住处,倒不是为补觉,而是为了泡澡洗头发。
而王仪则还要打起精神,去和方儒言打机锋。
如王仪所料,方儒言敢回来时有倚仗的。
倚仗就是带来草原上战马的买卖,五百匹战马,一半来源崔北,一半来源昆弥。
王仪就先忍他一忍,假装没有旧账,先谈生意,就算方儒言主动提起以往的疏漏,王仪也只道,刚来姑臧,有些事项还在盘查,无法定论。
这意思就是把旧账积攒,来日如何是否翻账,且看两人合作效果如何。
方儒言谈妥了这笔交易,但心情并不畅快。
他攥紧折扇,满面荣光走出清晖园,一跨过园子拱门,脸上笑意消失。
方儒言回头望了一眼王仪的住所,冷哼一声,甩袖离开了。
阿容绞干头发,换好衣裳,去客卿住所去找方儒言。
何七笑嘻嘻告诉她,方儒言去了乐楼,也就是当地的风月场所寻逍遥去了。
“阿容有要事相告,若先生回来,还请小哥带个话。”
“好说,好说。”
但当天还是没等到人,
是到了第二天,府上准备出发去禺知时,方儒言才浑身酒气现身。
正好队伍还在规整中,方儒言找着机会跟阿容对话。
“姑娘,有何要事?”
在他心中,阿容虽眼界不高,但谨小慎微,最擅察言观色,所以一两天就能得到消息不奇怪。
“先生,前天晚上公子派身边陈乡去太守府走了一趟,还有,我昨日一天都没瞧见黄队长。”
方儒言浑噩的脑子里渐渐清明起来:“你可知陈乡去太守府所谓何事?”
阿容摇头道:“这阿容就不知道了。”
“那,黄队长没在庄子里?”
“昨儿早上在庄子里我就没见黄队长了,回城之后呢,也没见着,不知是留在庄子里还是去哪儿办事了。”
“怎么会如此之巧。”
方儒言纳闷。
王仪从湘州带来的部曲个个精悍善战,黄大棣作为这一百人的百夫长,平日里尽忠职守,素不离身,怎么就突然消失了呢?
“巧什么?”阿容疑惑。
方儒言回神道:“阿容姑娘可否在仔细回忆回忆昨日之事?”
阿容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我实在不知,只知道这两天公子心情好像还不错。”
“先生,那边开始叫人了,我得先走了。”
方儒言其实还想探听王仪此去禺知的打算,但喝酒误了事,这会儿是赶不上了。
阿容退下,绕了一大圈,才踏着马扎钻进王仪的马车内。
王仪抬眼看她,哼出嘲讽声。
“我还以为他心有野望,必懂自持己身,我昨日不过面上允了他的交易,他便迫不及待去风月之地消遣,白高看他了。”
阿容坐下道:“岐州束缚少,加之身边人皆是谄媚讨好,捧得多了,故而行径放纵轻漫,公子无须理会。”
“你直言他对我没有敬畏便罢了,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王仪挑眉,神情却不恼,倒弯起嘴角,心情颇好的模样。
“在我面前,你也稍微放下谨慎,我真不吃人。”
“习惯使然,若公子不喜,阿容下次便少说些。”
“……那还是一切从常吧。”
王仪本身就不爱主动说话,遇上一个比他更不懂得主动的阿容,再闭嘴的话,两个人真的就像是在关禁闭。
车队浩浩汤汤驶向城门,这次不急于赶路,到禺知时太阳都往西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