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恒有一张没有喜怒的脸,从温彩认识他以来,他仿佛就从不知道悲喜。
真真是一张木头脸!
即便刚才他面无表情,可他的眼里掠过了悲伤,是因为小十说的那些话更变成沉重起来。
一个人要有怎样经历,才会心如止水、面无表情。一个人又要如何按捺住生活中悲喜,不伤心、不笑,才会练就这样一张木头脸。
木头脸让人觉得厌恶,倘若这样没有表情的木头脸精致得如此匠人的杰作,就很难让人厌恶了歧。
温彩看着他的脸时,就会想着如果这是一张白玉制成的脑袋,一定很值钱;又想着,要是自己的夫君,可以肆意惹他生气,倒要瞧瞧他生气是什么模样……
一时间,面对这张英俊无双的木头脸,温彩浮想联翩骜。
温彩轻声道:“心安就能快乐。当年要是秦姨没有替秦将军父子求情,他们若没了,秦姨一辈子都不会快乐、安心。秦姨用自己的被贬冷宫,保全了他们的性命,虽然这里很苦,可因为秦姨问心无愧,她也是快乐的。
如果一切重来,哪怕秦姨猜到了惹恼皇上的结局,她还是会替秦将军一家求情。所以既然这样的事让秦姨无怨无悔,你又何必耿耿于怀。重要的是你们都还活着,都还平平安安。
你瞧这里是不是比以前好多了?像一座乡间的民居小院,我们会在这里撒下菜种,这里就会变成菜地。如果我们在这里撒下种,这里就会变成园。
这姑娘是谁?
她取了抹布,将桌子擦拭了一遍,开始摆碗筷,不由自己地偷视慕容恒一眼,只一眼心跳加速,耳畔又是她听到的那句话。他竟有那样的情感,对爱情宁缺勿滥,她心动,她欣赏,她更为他的话感到一阵雀跃。
月光下,慕容恒的木头脸一如既往的没有半分表情,讷讷地道:“不给我三成干股也成,或许本王管不住嘴,把你与冷昭的事告诉玉堂……嘿嘿,以玉堂的性子,许今儿一听说,不出半个时辰就会带人追到冷家,强行把你带回去……”
她用茶杯倒了五杯,温彩举起杯子,“为我们的相逢、相识干杯,祝我们的日子越过越好。”
他像个固执的孩子。
她从腰间取了个小银筒,从里面取出一个火捻子,借着火光,他清楚地看到上面的内容。这是她与冷昭签下的《契约书》,上面明确了各自的责任和义务,也说明了半年为期,一旦期满,她便要离开冷家。
“喂——”她说,“你开府别居,府中上下众人不少,正是需要银子的时候,我们合作所向披靡,共同发财,你给句痛快话。”
温彩嘟囔着:“果然,皇家的人个个都难缠,狠心狠肠再狠肺……”
温彩一片好心,他岂能看她冒险。
她帮小十,是因为小十像另一个她。
慕容恒道:“一会儿,你随我一道出宫。”
温彩又换回了自己的衣裙,与慕容恒一前一后离去。
月光下,她的眉眼含怒,就差冲他大吼起来。
“我借你十万两,这还算是干股?”
“倒也形象。”
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据他所知,就算是诰命夫人,要入宫必须先得呈帖,监门卫指挥使递给内务府,再由内务府转呈皇后,然后由皇后安排后方可入宫拜见,且通常是应了后,会说某日某个时辰入宫。
现在看着,娘的不争便是最好的争,因为她的退让,族里最终记着我父亲结发嫡妻的,还是她的姓氏名讳……”
德妃定是相信温彩,这才把如何重要的事告诉她。
现在她说要与他谈笔生意,慕容恒则在心下兜转了一圈。
温彩回过头来,看着月色下的慕容恒,衣袖被荆棘撕破了不少道口子,“穿这么好的锦袍钻荆棘丛,当真是暴殄天物。”
“四殿下,我与你谈笔生意如何?”
“你开这么多铺子做什么?”
哥哥疼她,她也敬重哥哥,想帮温青添些家业,她有的是法子,但绝不会用这样的法子。
慕容恒搁下茶杯,“出身好的,瞧不起我的出身。出身不好的,我又瞧不上她们。更重要的是,今儿入宫的小姐虽多,却没有一个能让我心动。娘,孩儿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做一个不负百姓、不负朝廷的皇子,做一个皇帝的臣子,但孩儿也想得到世间最平常的幸福。”
她又领着慕容恒进了小角门,一进去仿似迷宫一般,却能从一处倒下的墙根下进去,如此再行半炷香就能了冷宫。
她时而古灵精怪,时而中规中矩;时而单纯,又时而成熟沉稳;现在的她又直爽,却又能防患于未然,有着谨慎和小心的性子;她会轻易地相信他,却又处心积虑地防备着冷昭与冷家。
他凑足银子不易,不能打了水漂,必须弄清楚温彩的实力,也才知道他应该分多少红利。
四殿下,一切只会越来越好。有人把这里当成冷宫,对他们来说这里就是冷宫。可我们把这里视为乐园,就能把它建成乐园。”
温彩道:“在荆棘丛中,有一条密径,用手推开就能走,从这里就能到冷宫后面的小角门。”
小十的面容微微一沉,转而又高兴起来,温彩只是明天不能来。
他以为她要生气,她却将小手一伸一摊,道:“两成是干股,想得三成利就先借我十万两银子。快则半年,慢则两年便会还你。”
温彩往脖子上摸了一阵,掏出一只荷包,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来,借着月光,她道:“你看看。”
温彩东张西望一番,确定无人留意,方用极低地声音道:“冷宫西北方有个小角门,穿过小角门就能到京城郊外的十里坡,这条密径还是秦姨告诉我的。”
温彩秀眉一挑,“就二成干股,外借十万两银子给我,倘若我私下去寻顺王或是六皇子合作,
冷宫素来人人避而远之,她居然在这儿除杂草,还说要把冷宫建成乐园,要是旁人听到这话,许是要被她给吓坏了。
温青离家后,温彩常去马蹄山打听温青的下落,她以为温青许会写信给马蹄山的师父,去得多了温彩便也学了些东西。
“你跳什么舞,臣妾要唱歌,皇上最喜欢听臣妾的歌。”
德妃就尝了一块白切肉,再不舍得吃,而秦公公也是如此,只说吃不了辣的,小十便取了几块肉放到秦公公碗,秦公公又直说太腻,实则,是他舍不得多吃,想留给小十和慕容恒。
“什么?”温彩近乎跳了起来,还以为他是个好人,居然趁火打劫,“三成利?”
慕容恒只惊得瞪大双眸,这个女子的举动让人费夷所思,如果温青知道了这事,以他的暴燥性还指不定闹也什么事来。
“是。”太监应声,好奇地看了眼温彩。
这等天上掉馅饼的事,我想他们是很乐意的。”
“你哥哥现下位高权重,又是镇远候,你若借他的名儿……”
慕容恒继续道:“就算身边美女如云又如何?那众多女子里,如果没有自己心上的那个人便无任何的意义。娘,我只想寻到一个懂我,又让我喜欢的真心人,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就是我要的幸福。”
一碰杯,温彩大饮了一口,吐着舌头,一张脸涨得通红。
无论夫君能力如何,女子都得依靠并相信自己的夫君,可温彩竟说不依靠冷昭的话来,慕容恒道:“他是你夫君!”
“赚钱啊,赚更多的钱。男人靠不住,还是钱比较靠谱。”
温彩还在小厨房里忙碌着,听到切菜的声音,还有油滋滋的声响,又过了一会儿,温彩手捧着两一盘一碟进来。
慕容恒的眸子里掠过莫乐的情绪,有感动,有鼓舞,还有对这个女子的欣赏。
温青与他有着相似的命运,那她与小十也该是相似的,同样有一个不得宠爱的母亲,同样是被父亲忽视的孩子。
“冷昭……是这样的人?”虽然,他不喜欢冷昭,但同时也不讨厌他。只是慕容恒更愿意与温青交往,因为温青的性子更易与人相处,他没心眼,是个心思单纯的人。
他眼帘一垂,“娘,孩儿还不想娶妻。”
“也不行。”慕容恒说得干脆,转而觉得自己的语调太强硬,心头一软,道:“就当是为了我娘和小十,不出事便罢,一旦出了什么事,连你也要平白被牵连。就是冷宫后头有密径的事,你也不能常走……”
说出的话,就得做到,况且他不能失信于一个女子。
秦公公恋恋不舍地站在小院门前,看温彩与慕容恒走远,蓦地回头,发现以前这处颓废的小院已经焕发出新的生机。
可是,在先帝替太子选妃之时,她却被选了太子侍妾。
人,也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这才是德妃的心意!”
夜色迷人,大地逾显静寂。
他愕然。没想她问得这样直接,连寒喧几句、或是套几句近乎的话都没有。
他等着她后面的话。
德妃笑道:“顺娘这孩子怪有心的,这两日送来了不少东西,锅碗什么都预备了,还送了寒被和衣料来,又不敢送太好的,也不能送太差了,倒是难为她了。”<
因在冷宫,并无主仆之分。
温彩咬了咬唇,早知道这样,她就不带他走这条密径。
温彩起身去了小厨房,不多会儿又切了一盘来,“好好吃,是块四斤多的肉呢。”
心,又是微微一软,“你总是这样神出鬼没的进出,次数多了,难免招人怀疑。我在京城,我会照顾她们,把你拟的清单给我,明儿我令人预备齐全送到这儿来。”
德妃对小十道:“你少喝些。”
“我要在京城开店铺做生意,但是我不想让人知道背后真正的东家是我,所以我想借殿下之名。殿下,我用自己的人,给你两成干股,赚了银子也分你两成,如何?”
这个拆台的臭家伙,这样不许,那样不可以,她可是拿他当朋友的,这么快就管起她来。
当所有宫人都在讥笑德妃的不知好歹时,当所有皇子公主都欺负他们兄妹时,唯有她竟有不一样的见解。
瞧温彩的打扮和她干的这些事,也不像是呈帖进来的。
德妃触怒皇上,被贬冷宫,一来却保住了父兄的性命,二来也保全了你和小十的性命。一个冷宫废妃之子,能对旁人够成什么威胁?虽然你们受了委屈,也会过得艰辛,但到底能平平安安地活着。
“我根本就不在乎他是怎样的人?”
温彩微微含笑,“今儿备了一块肉,是五肉,切了一些,沾油辣椒最香。你们吃吃看!”
慕容恒有些不信,愣愣地看着温彩。
温彩冷声道:“清单没有,我都记在脑子里了,有本事你就自己记着,要是少记、漏记了,那便是你的事。”
听说肉够多,德妃与秦公公才算肯吃了,一个个辣得吐舌摇手,却吃得很是欢喜。
“这是为何?”
慕容恒听得有些诧然,冷昭娶温彩,居然是为了寻一个温顺、柔弱的女子给他生儿育女,同时又不能刁难、伤害到萧彩云,更不能危及到萧彩云的地位。
“不从外头带了?”
温彩心下则琢磨着:姐我先等着,你敢开口,我就敢应,只是在这之前,她应该好好检验检验慕容恒是不是自己的真命天子。
“你说……是我娘杀了她们,或是放走她们?”
她爽快地道:“改骑马。”
门外,温彩拿着碗筷进来,听到的就是慕容恒最后的那句话。“一个懂我又让我喜欢的真心人,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就是我要的幸福。”慕容恒懂得爱!他懂晓,爱是唯一,不可与人分享,只求一个真心人,便可与那人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条道儿,秦公公也知道,德妃不许我告诉小十。冬天就快到了,这院的门窗都得修整修整,秦姨这里需要添置的东西太多,我得重新写个清单。”
他的母亲,在失去娘家依仗后,竟选择了示弱来保全自己的一双儿女。
他的心,莫名的一阵柔软。
“甚……甚么?”
再来看秦姨和小十么?”
温彩当时备肉,只想着这里的日子清苦,想让德妃母女吃顿好的,现在却被她像献宝一样的拿出来。
母亲、妹妹还在受苦,他怎能过自己的日子。
他这个儿子,竟不如萍水相逢的温彩做得好。
“既是三成,便与有之前的二成不一样,你除了借十万两银子给我,还得替我做些事。”
“从相看到成亲只得四天,连合八字都免了,这不如像闪电一样快的结婚么,所以就叫闪婚。”
温彩道不清是赞赏还是欢喜,手里捧着预备的碗筷,久久地立在门口。还以为古代的男子,能像她哥哥那样只与徐氏安心度日的太难寻,慕容恒竟也有这等想法。
慕容恒道:“明儿,我会去求皇后,让她给我母亲、妹妹备些床榻等物。”
慕容恒一位侍妾都没有,但这娶妻之事不过是早晚的事。
慕容恒是温青的朋友,温青信得过他,温彩也觉得他是可靠的,不知不觉间,已拿他当自己人。
温彩道:“今天么?”
德妃那时已经怀有小十,明知死谏会触怒龙颜,可她还是这么做了。其实她是知道秦将军父子的罪。若罪行属实,罪当斩首。若被人陷害,那幕后之人更为可怕,要的不仅是秦家覆灭,更有可能最直接针对的是德妃和你。
已经够多了好不好?仿似他吃了一个大亏。
小十哈着气,“顺娘,这油辣椒真香。”
第99章
十万两,对于旁的皇子来说许不是大事,但对慕容恒真是难事。
谁带的东西都能入宫,那监门卫是做什么吃的?
活着就会有希望!这样的话竟是从温彩嘴里出来的,话与她的年纪显得格格不入。
宫门外,停驻着一辆马车。
夜色里,传来一阵歌声。
要是,她真的嫁给慕容恒,定会是一段良缘,可天意弄人,到底是晚了一步。
“为什么对我母亲和妹妹好?”
弱无助的小十,就像是另一个我。帮的其实不是小十,只是我自己吧。至于德妃,我只是觉得她也挺不容易的。更重要的是,你没发现一件事吗?”
德妃道:“饭好了?”
温彩翻了个白眼,她和德妃、小十都已经很熟了,没有这些规矩,突地忆起,自己见到他时也是行了礼的。
两人上了十里坡,站在坡上,就能看到一座茅草凉亭,因是秋天,秋风萧瑟,月夜下一片荒凉,风刮过十里坡,凉风从脖颈处灌入,直刺得人瑟瑟发抖。
温彩又道:“冷家并不像外头看到的那样平和。我必须防着,要是他日,冷家人知道我手头有一笔财富,一定会拿这事做文章。嫁给冷端阳,我原就是受害者,被人利用、算计和伤害,我就算把自己银钱开粥棚,接济乞丐也不想让他们占一文钱的便宜。我不占他们的东西,他们也别想抢我的。”
她与他认识的女子不多,她大方、干脆,简单易懂。
近了小院,慕容恒停下脚步,“你是怎么进来的?如果我没猜错,这几日你该在寺里给你母亲做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