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跟着陛下一路过来的人,竟还对陛下有这般痴心妄想。”他斥道,“仔细品品陛下的话,她对皇夫有何要求!”
“陛下要出身好!”
“什么是出身好?自己做个四品五品的官,就觉得自家儿子算是出身好了?”
此话一出,许多人都讪讪。
因和那人有一样想法的人其实还真不少。便没有合适的儿子的,也有侄子,没有侄子,还可以从家族亲戚里找嘛。
总能找出个俊秀能让皇帝入眼的。
当利益的诱惑摆在面前的时候,人的野心自然而然地就被唤醒了。
上一刻,还在殿中与旧族激辩,力拒立皇夫之事。
下一刻,“我儿子也不错”。
上一刻是真心的,下一刻也是实意的。
只被杨相一点,不由都讪讪。
因要真论起出身,新贵实在没法和旧族去比。
能屹立至今不倒的旧族,哪家祖上没出过个把宰相,数个学士,哪一家的家库里没封存着一代代人几十块大魏朝的进士及第的匾额。
这才是出身。
众人面红耳赤。
已经有人反应过来:“那陛下,陛下她的意思……”
杨相和袁相对视一眼,两人心意相通。
“这就是陛下的意思。”二相道,“我们的人,谁也不许参与。”
差不多的情况,在赫连响云的府里也发生了。
谁规定皇夫只能从文臣家里出了。而且大家都知道,陛下的口味还是偏向硬汉的。
武将们也动心。
但赫连响云十分简单粗暴:“谁想死,谁就去。”
大家面面相觑。
四皇叔都噔噔蹬地亲自跑到隔壁儿子家——四房一门三亲王,三座王府挨着,十分方便互相串门。
四叔自然是来找三郎。
“陛下真要成亲?”他问。
三郎却很平静:“爹,陛下的事,别插手。”
如今跟往昔不同了。
从前叶四叔还能仗着是长辈的身份说两句。
如今不行了,皇权大于天,叔叔都要跪侄女。
四皇叔袖起了手:“我不管,我就问问。你心里有数不?”
三郎道:“有。”
他说有,四叔就放心了。
三郎已而立,四叔已老。
父子间的话语权早就形势颠倒了。
四叔砸吧砸吧嘴:“我就是没弄明白,他们非要立皇夫。皇夫算不算入赘?如果不算,这事怎么算呢?”
夫妻夫妻,夫为妻纲,自然是妻子听丈夫的。
可妻子是皇帝,丈夫是臣子,臣子又该听皇帝的。
从礼法上来说,到底谁该听谁的呢?
这事也没个参考。
大魏女帝是皇后登基,她登基后也没有立过皇夫。
实在没有参考,这是头一遭。
三郎闻言,抬起眼,眸子深沉。
皇夫的人选提出了四个,供女帝挑选。
旧族独霸了备选名额。
他们亦不感到意外。皇帝都说了要出身好的,文武新贵,在过去有为奴的有算账的,许多都是白身起家,哪有什么出身可言。
根本就没有拿得出手的人选。
叶碎金仔细看了候选人的介绍,赞道:“都不错。”
这怎么选呢?
她问:“这个崔氏子弟,祖上是清河崔?”
清河崔是古之大姓。
魏朝初期,清河崔位列五姓七望十家。
当然,魏朝力兴科举制度也就是皇权为了对抗这五姓七望。几百年科举下来,古早世家都败落,再没有姓氏可撼国的能力了。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眼前的这个崔氏,就跟关中的李氏一样,只能说是古世家的后裔而已。但即便如此,他家屹立于现在,仍是旁人攀不上的高门。
叶碎金问:“崔氏族人在哪里?总不会现在还在冀州吧。”
清河郡属于冀州,河北道。但郡望都得有一千年的历史了。
那人叹道:“古时战乱,衣冠南渡,古之大姓早已离落。他家这一支,如今聚族而居,阖族都在宋州。”
叶碎金点头:“离京城很近。”
她又看其他几个候选人。
虽也是高门,但也没有清河崔那样荣耀的姓氏了。
叶碎金很容易就做出了选择。
“清河崔。”她说,“就崔家郎君吧。”
那人嘴角含笑。
一切正如所料。
皇帝果然选了最大的大姓。
乡下土包子出身,自然要想办法往脸上贴贴金。
如楚国的开国皇帝崔涪,就强行想和清河崔氏联谱。
其他几个候选人,不过是给崔郎君陪跑的而已。崔郎君才是他们推出来的正选之人。
那人道:“陛下真是好眼光。清河崔氏祖上十二人为相。最盛之时,号称‘门榜盛于天下,鼎族冠于海内’。今之世家,根本无法望其项背。”
叶碎金拊掌:“好,就他家。”
皇帝的眼睛亮极了。
像盛了月亮,盛了星星,也像盛了冰。
皇帝的婚礼自然大张旗鼓地准备了起来。
好在年头皇帝才登基,很多仪仗都是现成的崭新的,十分方便。
崔郎君每日沐浴焚香,不见外客,在家备婚。
婚礼定在了腊月里。
其实开春更好,但旧族不想拖,还是在腊月里选了个吉日。
崔家日日宾客盈门,他家的门前的街上,日日堵马车、堵轿子,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眼看着吉日就要到了,气氛一日比一日热闹。
婚礼前的倒数第三日,天黑下来,华灯初上时分,端王叶长钧兵围了崔府。
王爷们现在闲散富贵,可从前是跟着皇帝一路杀进京城的。
端王还有个诨号,叫阎罗金刚。
这一夜,他奉着皇帝的手谕而来。
【夫族干政,动摇国本。皇夫既立,为国为朝为皇权计,着端王、宁王诛其父,灭其族。】
面对着崔家人一张张不敢置信的面孔。
叶长钧拔刀:“关门。”
又道:“小心别误伤了皇夫。”
崔家大门,轰然关拢。
血从门缝里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