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碎金笑了。
她知道或迟或早, 这些人终会拿她是女子这个事做文章,但没想到今生他们会从这个角度切入。
男人们不仅制定规则,还真的很会变通。
三郎四郎闻听了此事, 联袂来到宫中。
“你想怎么办?”他们问。
叶碎金道:“他们说的没什么不对, 男当娶, 女当嫁。皇帝的确当为万民表率。”
别气人了,她哪是这样的人。
四郎直捏眉心:“正经点。”
叶碎金哈哈大笑。
那份奏章当然被驳回了,女帝不愿意立皇夫。
旧势力怎可能就罢手。当然由此引发了一场廷议。
文人们激辩起来, 也会面红耳赤撸袖子,急眼了把笏板当烧火棍照着对方脸上招呼也是有的。
一时官帽与笏板齐飞, 斯文与粗语并作。
武将们叉腰的叉腰, 抱胸的抱胸,看得乐呵。
“徐侍郎又下黑手。”
“啊呀,这一脚缺德。”
十二娘指挥殿前卫:“把这些殿前失仪的给我叉出去!”
记下来,她要挨个参。
袁相不知杨相为何不说话, 他实在看不下去,出列:“陛下, 陛下管管。”
叶碎金在上面撑着腮笑,道:“也不好阻塞言路……”
看袁相脸色实在难看, 她咳一声:“好了,都收敛些,不要辱了斯文。”
“今天就到这里, 散了吧。”女帝拍拍手, 散了朝。
大清早看热闹, 神清气爽。
这一天处理公务人都有精神了。
“杨相!杨相!”散了朝, 袁相追上了杨相, 扯住了他的衣袖, 质问他,“皇夫事大,杨相如何袖手旁观。”
杨相却眉头紧蹙。
袁相:“杨兄?”
杨相长长叹了一口气:“茂生,我有不好的预感。”
袁相问:“怎么说?”
杨相却不说话。
说出来不吉利。
袁相放开了他的袖子,道:“我觉得你多虑了。现在毕竟不是从前了。”
他们这位皇帝,是自己打下来的天下,她杀戮重,又是女子,文人中对她风评不算很好。
文人心中期待的英主,是伟丈夫。
但现在终究不一样了,叶碎金已经坐上了皇位,她再面对的不是战场上的敌军,而是自己的臣子了。
她总不能举刀相向。
袁相是这样相信的,打天下和坐天下是不一样的。
“你瞧,陛下都知道不阻塞言路。纵他们想做是她不喜的,她也肯让大家好好争一争、辩一辩。”
“明君英主正该如此。”
杨相颔首:“但愿吧。希望是我错了。”
但他内心的忧虑不减。
因殿中争辩激烈时,他看了一眼皇帝。
皇帝在龙椅上撑着腮笑呢。
她眸子幽幽,笑得让他都感到害怕。
袁相道:“你就是想多了。如今毕竟不是从前了。陛下比我们更晓得何是为君之道。”
文人梦想辅佐明君。
怎么才算是辅佐,主要就是谏议、帮助君主决策。
再托大一些,甚至教导君主、替君主决策也是有的。
但他们这位主公好像天生便知道怎么当皇帝,根本无需他们谏议、教导。
在这位女帝的手下,他们更多只是执行者。
执行她的意志。
袁相拖着杨相:“走,去公房,一大堆公事等着办呢。”
可往政事堂公房去的路上,袁相情不自禁地回顾这些年的许多大事。
然后他发现,自他追随了叶碎金以来,她所有的意志都得到了贯彻。
她想做的都做到了,她想杀了都杀了,她想得到的都得到了。
这场廷议持续了两个月之久。
实际上在礼法上,反立皇夫的一派一直居于下风。
因君臣父子夫妇,原就是世间纲常。尤其是,穆国初立,休养生息,为着恢复人口,官府甚至鼓励寡妇再嫁,不提倡守节。
若说在战场上,的确女帝无人能敌,可朝堂终究跟战场不一样,文人掌握着更多的话语权。
比起杨相这种白身出身的新贵,旧势力显然拥有更多的文人的力量。
两个月后,女帝妥协了。
她说:“可以。但我要他出身好,学识好,相貌好,如此才堪为皇夫。”
老家伙们笑吟吟地保证:“陛下放心。不是人间菁华,岂能与陛下匹配。”
立皇夫的事定下来,接下来便是定皇夫的人选。
这一下,又人头打出了狗脑子。
不说旧势力内部的争夺,便是之前反对立皇夫的一派,都犹豫了。
既立皇夫之事已不可挡,就该改变策略,想办法去争夺,否则,利益不全落到对家手里。
一时间,京城有热闹非凡。
仿佛重现了刚立国,打破了旧规制新建二府三司的那时候,名利场中人人奔走的场面。
杨相府中自然聚拢了一批新贵。
有人不甘:“总不能就这么拱手让给旧族吧?我们为什么不争一争?”
也有人道:“我看陛下是不愿的,选我们的人总比选他们的人强些。”
更有人道:“那个,犬子今年正及冠,生的也还可入眼……”
杨相抬起眼,扫视了全场。
屋中安静了下来。
杨相有种强烈的感觉,皇帝她并非“不愿”,正相反,他觉得她是非常乐于看到如今的场面的。
他甚至怀疑,此时此刻,她是不是正在宫中笑吟吟地猜着,都有哪些人家正在为此事奔走、焦虑。
袁相亦在房中,沉默不语。
事情的走向和他预期的相差太多。
袁相开始莫名地感到不安。
皇帝妥协得太容易了。
他抬眼看向杨相,有些理解他先前的担心了。
若说对皇帝的了解,眼前没有人能越过杨相,杨相是看着皇帝长大,陪着皇帝起家的。
正因他比他更了解皇帝,所以更早就开始忧虑。
参与,还是不参与。
众人都在等杨相发话。
杨相缓缓抬起眼:“谁也不许动。”
大家面面相觑。
刚才说自己儿子还不错的那个,尤其不甘心,忍不住唤了声:“相爷……”
杨相的目光却像刀子似的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