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藏在门后的侍卫深知不是乌石兰的对手,拔腿就往后跑,边跑边喊:“快来人!乌石兰回来了!”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喊得足够大声了,可周遭仍旧死寂一片,没有任何人赶来。
小巷周围安静得,连飞鸟振翅的响动都清晰可闻。
惊愕之余,他陡然感到胸口一痛,低头一看,赫然见到一段带血的刀剑从胸腹处贯穿而出。
原来刚才他奋力的呼救根本没有喊出声,他以为他发出的声音,全都吞没在喉间涌出的血沫里了。
寒光一闪而过,莫迟陡然抽刀,血光飞溅而起,伴随着沉重的坠地声,这条幽暗偏僻的小巷再次归于寂静。
莫迟甩掉刀刃上的血,收刀入鞘。
他穿了一身宽大的黑袍,兜帽下,一双猫一般上翘的眼睛透出机警透亮的利光。
无须判断方向,莫迟头也不回地往前方走去。
他疾步而去的地方,不是处邪朱闻的寝殿所在之处,而是焉弥国王的寝宫。
不久后,在摄政王寝宫西侧,一座长年无人居住的偏殿内,处邪朱闻于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听到外殿传来的脚步声,他披衣而起,走向殿外。
侍从拉开殿门,早就等在廊下的扶引和老宰相立刻迎了上来。
全副武装的宫城副侍卫官大步流星走来,单膝跪地,一手按在胸口,沉声禀报道:“朱闻大人,则南依已经带人攻到您的寝殿外了,现下正在与寝宫的侍卫交战。”
老宰相诧异道:“为何未听闻兵戈之声?”
“因为刀刃缠了丝麻。”处邪朱闻冷冷说道。
副侍卫官一顿,即道:“大人真是料事如神!不错,则南依的人用的弯刀上都缠了丝麻布,只露出刀头尖锐的部分。这样既能伤人,还能不发出任何声响,最适合暗中行刺。”
处邪朱闻没什么表情:“多年前她就用这种办法,只带了十几个人,就潜入了北方最大领主的封地,在没有一个护卫被惊动的情况下,只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杀掉了那个老头。如今,不过是把同样的招数用在我身上。”
扶引殷勤奉承道:“多亏大人英明神武!早就料到则南依会有此举,因此早早就做了准备!任她则南氏再狡猾,也绝对预料不到,大人您的寝宫内根本没有人!就算他们攻进去了,也不过是掉进您的陷阱罢了!”
老宰相看了扶引一眼,略有顾虑:“大人,则南氏毕竟是占据了整个北方的大族长,若是对她赶尽杀绝,难免不会引起其他族长的恐惧,倘若……”
“其他族长?”扶引很不屑:“除了则南氏,还有谁能与大人手中的力量抗衡?宰相大人难道是在暗示辛良族会背叛?不可能!辛良氏对大人忠心耿耿,就连辛良遥被杀,族长都毫无怨言,有何可惧?”
“这……”
扶引又道:“何况则南依早就该死了,要不是情况有变,几日前她就命丧荒野了。”
那一日,在针对则南依的刺杀失败后,侥幸逃回来的刺客被处邪朱闻处死。
被杀前,他告诉摄政王,则南依手下有一名新来的护卫,此人武功高强,多数刺客都是命丧他之手。
“哼!”想到这里,扶引颇为不忿,刺杀则南依是处邪朱闻交给他的任务,任务失败,他自是心有不甘:“不管他有多厉害,只要他今日敢来,大人定会让他有去无回!”
有侍卫急急从殿外走入:“大人!寝殿的侍卫快要撑不住了,则南氏就快攻破殿门了!”
副侍卫官立刻道:“属下这就带人——”
“不急。”处邪朱闻往殿外走去。
所有人都跟在他身后,紧随他登上了寝殿外侧的高墙。
此地隐藏在楼塔的阴影中,无法从其他地方被人看见,却能对下方的景象一览无余。
摄政王寝殿东侧门外,侍卫的尸体遍地横陈。
则南依的死士刀法高超,一路突袭至此,竟然无有一人损伤。
处邪朱闻为了引诱他们深入,调离了当值的大部分侍卫,只留下不到三十人。
为了做戏做得更逼真些,他没有告诉那些被留下的侍卫即将遭遇的刺杀,这样当则南依带人潜伏进来时,他们才会真的奋起抵抗。
如此一来,则南依就会更相信处邪朱闻就藏在殿内,便能断了撤退的念想。
此刻,还有战力的侍卫不过十余人,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死在则南依的死士刀下。
如此,在则南依与他的寝殿之间,再无阻拦之人。
老宰相见战局胜负已分,担心节外生枝,向处邪朱闻提议道:“大人,则南氏即将闯入寝殿,不如现在就将他们一网打尽!”
“不,就让她闯进去。”处邪朱闻饶有兴致地观赏着下方的打斗:“我很想知道,当她看见寝宫里空无一人的样子的时候,脸上会是什么样的溃败表情。那才是最有意思的地方,希望她不要让我失望。”
就在这时,原本守在殿门外远离战局的几个侍卫,突然一个挨一个地倒下。
事情的发生没有征兆,似乎有人在暗中放冷箭。
处邪朱闻细长的眼睛在周围扫了一圈,迅速锁定了暗箭射出的方向。
射箭之人藏在廊柱的影子后方,只能看见他伸出来的手上举着一把袖剑,看不清他的真容。
片刻后,有侍卫注意到了他的举动,挥刀砍了上来。
那人收起袖箭,倏然拔刀迎敌,因此露出了身形。
只用一眼,处邪朱闻就认出了他的脸。
“杜昙昼。”他用焉弥语念出了一个一点都不标准的中原名字,彻骨的寒意从咬紧的齿缝中渗出。
老宰相和副侍卫官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彼此都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
奇怪的却是扶引,他好像没认出那个人就是他从街边捡到、送进则南依府里的男人。
他的眼神没什么变化,只像是见到了一个陌生人。
杜昙昼挥刀时的身形与招式,与则南依带去的手下截然不同,很快引起了副侍卫长的注意。
“那人难道就是扶引大人所说,则南氏新找来的护卫?”
处邪朱闻阴冷的目光如弓弦,攀缠在杜昙昼身后:“取我的弓来。”
没人敢询问他的意图,副侍卫官指挥下属,很快为他呈上弓与箭。
处邪朱闻将箭搭在弦上,一寸寸将弓弦拉到极满。
鹿筋做的细弦被绷到极限,发出不堪重负的紧绷声响。
那声音分明极其低微,远在城墙下的杜昙昼却似乎隐约有所察觉,霍地转身,抬眼看向处邪朱闻所在的暗处。
月色下,他那张俊丽英拔的面容就像黑暗中的羊脂玉,神采俊逸非凡。
“真碍眼。”
处邪朱闻阴森的口吻听得送弓箭来的侍卫不寒而栗,端着托盘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他不敢抬头,不知道摄政王要杀的人是谁,但他心里清楚,只消再过一瞬,从这把被拉满的弓上射出的箭,定会准确无误地贯穿那人的咽喉。
就在处邪朱闻即将放箭的那一刻,突然有人脚步匆匆从城下跑来。
来人冲到摄政王身前,单腿跪地,按着胸口,气喘吁吁地禀报:“朱闻大人!乌石兰回来了!”
满到极点的弓骤然松弛,处邪朱闻慢慢偏过头看去。
“把守北宫门暗道的护卫被人一刀杀了,知道那处通路的除了大人您,就只有乌石兰,所以——!”
老宰相横眉倒竖:“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派人去抓?!”
“不必。”处邪朱闻收起弓,将弓与箭随意地往身侧一扔,方才送它们上来的侍从赶紧接住,才没让这把上好的长弓重重摔落在地。
“我知道他要去哪里,你们在这里守着,等则南依带人攻破宫门,即刻从外围剿,将他们困在宫中。”
老宰相急问:“如此重要关头,大人要去何处?”
“当然是去见我最信任的侍卫长。”处邪朱闻宽大的衣摆掠过老宰相的鞋尖,夜风乍起,金丝迦南的浓香弥漫在所有人鼻间:“去见……我的乌石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