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深夜。
因为难得的全国休日,白天,王都内到处都是欢庆国王寿诞的百姓。
与大承交战在即,但焉弥王城中居住的达官贵族们,好像根本没有开战的意识。
城中的饭肆酒楼,都被寻欢作乐的士族权贵们占得满满当当。
一日的纵情声色过后,到了入夜时分,王都的大街小巷,除了遍地狼藉外,几乎见不到闲逛的路人。
极度的欢庆后,整座王城仿佛都陷入了沉睡。
宫墙下,最接近摄政王寝宫的东皇门外,则南依带领从封地召唤来的死士,躲藏在巷道的阴影之中。
杜昙昼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人,挑眉道:“夫人不是说,让他们等在王都城外,一旦你失手,就接应你退回封地么?”
则南依紧了紧腰带,腰上的匕首和弯刀都因为她的动作而晃动。
“不是你说‘这样是赢不了的’吗?”则南依的长发被发冠牢牢固定在脑后,她将耳边的一缕碎发挂在耳后,随后将袖口扎紧:“现在呢?你觉得我能赢么?”
杜昙昼没有说话。
则南依轻轻一笑:“别这么严肃,我知道你总觉得我的计划太过仓促,但你要明白,面对处邪朱闻这样的人,做多少准备都是不够的。”
她抬了抬手,身穿薄甲的管家从侧后方走上前来,交给她一样物事——杜昙昼的袖箭。
则南依将袖箭递给杜昙昼,杜昙昼抬手欲接,她却不松。
杜昙昼抬眼看她,则南依对他道:“若我要是连这点迎难而上的胆量都没有,早被我那个不是人的哥哥生吞活剥了。倒是你,无论如何,你切记要活到最后,否则杀死摄政王的罪名,就没有人来担了。”
杜昙昼将袖箭纳入袖中。
则南依又从管家手里接过一个包裹给他:“里面是你要的东西,六支火药管,都装在竹管里捆在一起了,按你的要求,留了三尺长的引信。”
见杜昙昼把装有火药管的包裹紧紧背在身后,则南依欲言又止。
斟酌再三,还是提醒道:“你想要炸王宫?不可能的,别说六管火药,就是六十管六百管都没用。王宫是辛良族奉命建造的,处邪朱闻成为摄政王后,辛良遥又按照他的旨意,重新加固了宫城。放弃这个念头吧,有力气带火药,不如多带几把兵器,你箭术如何?把这张弓和这壶剑都背上。”
杜昙昼接过了弓箭,却也没有将火药放下的意思。
则南依不再劝,转头问管家:“都准备好了么?”
“夫人。”管家满目忧心:“您真的下定决心了么?现在回府,还来得及。”
则南依在他脑后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都这种时候了,还说什么丧气话,而且说的还不对。”
“早就没有机会了,从处邪朱闻决定对我下手的那天起,我们则南一族就没有退路了。不是我被他杀死、则南全族被他吞并,就是换我杀了他。”
死士们清一色一身黑衣,以黑布蒙面。
死士统领给则南依呈上一面黑布,则南依摇了摇头,妩媚的面容写满肃杀。
她对管家说:“我不要像辛良遥一样,成为处邪氏的刀下亡魂。处邪朱闻既然留不得我,那这个摄政王的位置,就换成我来坐。”
定定注视了她一会儿,管家眼中的担忧被坚定的杀意取代,他狠狠一咬牙,拿过统领送上的黑布,蒙住了下半张脸。
“我就不必了。”则南依嘴角还噙着笑意:“兵戈相见之际,我要让处邪朱闻见到,把他从那个高位上拉下来的人,是我。”
不远处的宫门城头,有人从阴影里显出身形,那人抬起手臂,向城下做了一个手势。
“时辰到了。”则南依沉声下令:“诸位将士,我则南族的生死就系于你我刀尖了。无论成败,你我的名姓都将永载史册,无论青史留名还是万人唾骂,我则南依都与诸位同担了。”
没有齐声呼喝,在场的一众将士齐齐将手放在心口,向则南依行了一个发誓永远效忠的军礼。
月色下,宫城大门缓缓开启,宫城侍卫长率领所有愿意协助则南依谋反的侍卫,身穿甲胄列队候在门后。
“夫人。”见到则南依如约而至,侍卫长上前向她禀报:“此一路一直到处邪朱闻的寝宫门外,我们都不会遇到任何抵抗,但把守他寝殿的卫兵是他的贴身侍卫,在那里,我们必然会遭到猛烈的反击,届时两方交战,处邪朱闻定然会被动静吵醒。”
“按照夫人此前的计划,我已派人守住寝宫东南西北各处的出入口,保证处邪朱闻插翅难逃。”
“依照惯例,寝殿内的侍卫最多不过三十人,我们趁其不备,偷而袭之,只求速战速决!”
不论成功还是失败,都将在史书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的时刻,则南依居然还有闲心,看了一眼杜昙昼的表情。
果不其然,看到他眉头微皱,神色担忧。
“草率武断、浑身破绽、错陋不堪,我这几个词说得对吗?这就是你对我刺杀摄政王计划的看法,是吧?”
则南依脸上还带着微笑:“我的一生中,每一次重要关头,都是用这种草率无比的行动渡过难关的。上天从未给过我深思熟虑的机会,这次依然。”
“所以。”她抽出腰间弯刀,带领众人往晦暗幽深的深宫走去:“你们两个中原人,可不要叫我失望。”
杜昙昼紧随其后。
城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面前,黄金尖顶的焉弥宫殿矗立于鬼魅的夜色中,外墙上的五彩琉璃窗,少了阳光的照射,皆归于黯淡。
唯有嵌在顶端的红宝石,有诡异的暗光一闪而过。
王宫北侧,城墙角落处,有一扇不起眼的小门。
这扇门背后是一条幽静的小路,直通摄政王的寝殿。
但如果不按小路一直走下去,而在中途转向西侧的话,就能直接去往国王的寝宫。
这是处邪朱闻为自己修建的暗道,却被当年的莫迟发现它也是一条能从王宫外以最短的距离,抵达国王所在之处的通路。
越是重要的地方,就越不能引人注意,所以处邪朱闻没有安置重兵在此处把守,反而只放了一支护卫小队看守于此。
过去,除了摄政王以外,能从这条通路自由进出的,只有手持令牌的乌石兰。
乌石兰叛离后,这条路连带着这扇门,就再没有被人使用过了。
守备逐渐松懈下来,这一夜,因为天下大休,只有两个打着瞌睡的侍卫站在门内,看守着这条应该不会有人出入的小路。
深夜,听不到打更声的侍卫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时辰,只听面前这扇紧锁的木门外,居然响起了敲门声。
笃笃——
两下连续的敲门声又轻又稳,没有半点犹疑。
两个侍卫都为之一惊。
“刚才是不是有人敲门?还是我听错了?”
“我也听见了,是有人在外面敲门!”
两人对视一眼。
“这……能开么?”
“不行吧!这么久都没人走过这条路,突然有人敲门,定有古怪!”
“可……万一是朱闻大人的吩咐……?”
“……那就先把人放进来,一旦发现有诈,立刻杀了。”
二人拔出弯刀,一人小心翼翼地解下门上的锁链,另一人埋伏在门背后,时刻准备着给敲门人致命一击。
门锁解下,木门从中被推开一条缝,外面的人没有闪身挤进来,而是从缝隙中伸进一只手,手上举着一枚黄金打造的令牌。
令牌外侧雕刻着繁复的花纹,顶端刻着一枚鸟首,鸟眼珠由两颗细碎的红宝石制成。
令牌上刻一个名字,是用焉弥语写就的“处邪朱闻”一名。
全焉弥的人都知道,这块摄政王贴身的令牌,处邪朱闻只给过一个人——
“乌石兰?!”
开锁的护卫刚喊出这个名字,只觉得猛地颈部一凉,一股凉气从喉间窜进了五脏六腑。
他没看清乌石兰是何时出手的,甚至没来得及抬手摸一摸自己被割破的喉咙,就嘶哑地倒抽着凉气,向后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