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二度造访,望着面前有门无窗的泥土房,杜昙昼心中没来由地一悸。
莫迟面不改色,踹开房门就走了进去。
“小心些。”杜昙昼跟在身后念叨:“万一里面有人埋伏呢?万一有暗器呢?不是所有的门都要用脚踹开的,人家又没上锁,好端端地被你踹一脚——”
莫迟用刀从地上挑起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唰地伸到他眼前。
“什么东西?”杜昙昼问。
莫迟面无表情:“马粪。”
杜昙昼:“……”
杜昙昼掩鼻大退一步,瓮声瓮气地说:“就算不想听我说话也不用这样吧。”
“不是啊。”莫迟一脸平静:“我是想说,你看它硬中带软,几乎没有任何气味,颜色不深不浅,这说明什么?”
杜昙昼紧紧皱着眉,简直难以直视,特别是见到那把价值千金的长刀上挑着一坨……的时候,脑子里只有四个大字:暴、殄、天、物。
他摇头震惊道:“我真没想到,你居然对这种东西还有研究?这有什么颜色深浅之分吗?”
莫迟理直气壮:“跟踪焉弥大军的时候,我们经常凭借沿路的马粪判断他们的人数和粮草情况,如果马吃的是鲜草,这东西就是绿色的,如果——”
“打住!我好歹也带过兵,知道……的颜色,我只是没料到你居然能说得那么头头是道,我——”杜昙昼搜肠刮肚了半天,最后只能放弃般道:“罢了,你只说你发现了什么。”
莫迟一甩刀,道:“抓到马倌那日,他说他是四天前把马运来的,从那天到现在又过了几日,这些东西早就应该冻硬了。可是我刚才看过,地上的马粪看起来最多是三四天前留下的,所以那马倌说谎了。”
杜昙昼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说……马是后运来的,武器才是最先转移进来!”
“那马倌为何要说谎呢?”莫迟思忖道:“这种事情他不应该记错,因此我猜,他根本不是负责在这里照看这些马匹的,焉弥人本身就擅长养马,何须要寻一个赵府的小厮来照料?”
杜昙昼精神一振:“假如赵家父子真的是被陷害的,那么这个小厮也是用来构陷赵慎的一环,他故意在我面前做了伪证,就是为了引导我们去怀疑赵慎。”
莫迟点点头。
暗无天日的马房中,跳动的火光在墙上投出憧憧人影,杜昙昼与莫迟对视一眼,感到后背一阵凉意。
莫迟举起火把,转身继续往里走,“去隔间吧。”
平房最深处,是间狭小的隔间,当初翊卫就是在这里发现兵部丢失的武器。
如今隔间内除了四处散落的干草,空无一物。
举着火把在里面转了几圈,二人并无任何发现,准备离开之际,莫迟余光无意中一扫,蓦地在最角落的墙根底下扫到一串记号。
他飞快走上前去,扫开碍事的干草,露出墙上写的全部内容。
“这是什么?”杜昙昼蹲下身细看。
墙上的字迹非常细,不像是毛笔所写。
“是芦管笔写的。”莫迟看出他的疑问,沉声道:“在关外时,传信如用毛笔,还需有砚台研墨,使用非常不便,于是夜不收便收集芦管,制成笔后用来书写。”
杜昙昼听说过芦管笔之名,寻常毛笔使用竹子做笔杆,竹子只生长在大承国内,西域诸国都无法种植。
大承和焉弥关系恶化后,通往其余西域小国的商路多遭破坏,竹子运不过去,西域胡人就发明了芦管笔。
芦管中空,一头可以吸墨,另一头削尖当做笔头,书写时虽不如毛笔爽利,但无需准备墨汁和砚台,出行时使用极为方便。
后焉弥也开始大量使用芦管笔。
杜昙昼曾经试着用过,只是握笔姿势与拿毛笔时完全不同,笔尖来回划在宣纸上,用不了几笔就把纸划破了。
杜昙昼着实用不惯,很快就弃之不用了。
此时,他看着墙角那串鬼画符一样的记号,问:“这是焉弥语吗?难道是那群焉弥人留下的?”
“不是。”莫迟嘴角紧抿,下颌绷紧:“这是夜不收专用的文字,是曾遂留下的。”
他指给杜昙昼看:“这是缙京城内的一个地点,这是曾遂的名字,而这……是他写下的求救信号。”
他转头看向杜昙昼:“曾遂有危险,而在京城的夜不收除了他,就只有我,他是在向我求救。”
杜昙昼捏了捏眉心,难掩疲倦:“曾遂明明是赵慎的人,如今赵慎被人抓了,他怎会有危险?难道……他就是那个赶车人?他察觉到不对,故意让马车偏离道路,在田地里留下车辙?”
“嗯?”莫迟目不转睛看着那些记号,突然疑惑道:“这是——”
啪嚓!
隔间外传来异样的响动,杜昙昼劈手夺下莫迟手里的火把,连同自己的一起扔到地上踩灭。
从隔间门板的裂缝望出去,平房里一片漆黑,似乎什么都瞧不见。
但只要稍微留心再多看一小会儿,等眼睛适应了黑暗,就能见到几个人正半弯着腰,持刀摸索而来。
见到他们手中隐约的弯刀形状,杜昙昼一个激灵:“是焉弥人!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