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和京中世家女子聚会时,一群人闲聊评选出来的。
那些成了亲的贵妇人,比起未出阁时,说起话来尤为明目张胆。
“我要是年轻十岁,我就天天守在临台门口,就算不能偶遇杜侍郎,每天能见上一面也是好的。”
“你连做梦都不敢做个大的!我要是年轻十岁,就拿上三尺白绫,跑到杜府门口,逼他杜昙昼娶我!”
怀宁收回思绪,目光渐渐对上杜昙昼的脸。
之前她满心都想着赵夫人的事,刚才被杜昙昼一打岔,心里那根筋猛地一松,怀宁终于有工夫细看杜昙昼了。
他长发未梳,披散下来,发丝凝着烛光,如黑宝石般光华流转。
他浓墨重彩如美人图似的面容,在烛火的映照下半明半暗,愈发显得俊丽动人。
怀宁暗暗啧了一声,腹诽道,这张脸长在男人身上真是浪费!
门口传来笃笃两下敲门声,“是我。”
莫迟还是醒了。
怀宁有些诧异:“我根本没听见厢房的开门声和走过来的脚步声,他怎么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了?”
杜昙昼习以为常:“只要莫迟想不让人发现,他就有千百种方法可以做到,现在已经很好了,要是之前,他想知道我们的谈话内容,恐怕连门都不会敲,直接到屋顶上偷听了。”
说完,他冲着门外道:“把你吵醒了?快进来吧,外面多冷啊!”
莫迟推门而入。
他还穿着白天的衣服,头发也由一根布条绑在脑后,眼神锐利,不带丝毫倦意,好像随时都能上阵杀敌。
怀宁不禁想,这人真的只是个普通护卫么?
赵夫人见他进来,再次请几人送她回府。
“不是说此事临台还在调查吗?妾身相信杜侍郎的为人,定会还我赵家一个公道,所以……”
她头忽然一晕,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侧方软倒。
怀宁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
赵夫人脑袋嗡嗡作响,还在安慰怀宁:“……无妨,我就是有点累了……”
杜昙昼想了想,道:“赵夫人毕竟身怀有孕,软禁在府中的确有很多不便之处,下官虽认为殿下此举过于莽撞,但也觉得殿下的担心不无道理,只是……”
他顿了顿,说:“只是刚才郡主来的路上也注意到了,下官负责调查赵家一案,眼下正身处风口浪尖,府外有各方眼线,只怕这里也不是安全之所,还需寻得一处隐秘之地,才能让夫人妥当藏身。”
只凭两人一来一回几句话,莫迟就推断出大致经过,他思索片刻,说:“可以去我家。”
“你家?”杜昙昼问:“你那永平坊的小房子更是人多口杂,怎能让夫人安身?”
莫迟:“不是永平坊,也不是小房子。”
半个时辰后,盛业坊。
盛业坊位于缙京东南角,是京中富商喜欢居住的地方,坊内大宅林立,放眼过去,满目皆是雕栏玉砌,画阁朱楼,锦天绣地。
经过伪装的马车驶过平整的青石板路,最后停在了坊内一座宅院门外。
这间院落似乎无人居住,院中漆黑一片,但仍能隐约见到其内的楼宇雕梁画栋、飞阁流丹。
“到了。”
莫迟率先从马车上跳下去。
赵夫人第一个被他扶下车,见到眼前景象,不由惊叹:不愧是杜侍郎,连府中的护卫都如此富有。
怀宁紧随其后跳下车,看到紧锁的大门,暗中皱起眉头:这里不会是哪个京外富商购置的豪宅,平时无人居住,莫迟要撬开门锁让我们偷偷住进去吧?
只有最后下来的杜昙昼知道原委。
“这就是陛下赏给你的宅子吧?”
能得皇帝御笔钦赐宅院,这得是多大的功勋?!
怀宁和赵夫人齐刷刷向莫迟投去惊讶与敬佩的眼神。
莫迟有点不好意思,抹了抹了鼻子,说:“进去吧。”
他走到门边,轻轻叩了叩门。
不一会儿,门内传来开锁的声音,门栓被放下后,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头从门内探出头来。
莫迟对他道:“孔老丈,是我,我回来了。”
孔老头看清莫迟的脸,颤巍巍地拉开大门,“公子回来了。”
四人走进莫迟的大宅,孔老头上好门栓,用铁链重新将大门锁起。
杜昙昼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
莫迟解释道:“孔老丈是我请来看门的,他无儿无女,没有家眷,又盲了一只眼,日子不好过,我便请他替我看宅子,他为人谨慎,进出都不留漏洞。”
杜昙昼轻笑道:“不愧是你雇来的人,都和你一样警惕。”
四人进入绕过影壁,进入正堂,堂内除了桌椅,没有其余半点装饰。
莫迟:“这宅子挺大,拢共有三进,我没在这里住过,后面可能还有很多间厢房,没怎么打扫过,应该也没有铺盖,可能需要郡主殿下派人来收拾一番。”
“无妨,届时本宫悄悄带几个下人过来,能收拾出一间小院给赵夫人住就足够了。”怀宁松了口气:“这里地点隐秘,很适合藏身,本宫多谢莫护卫再次仗义相助。”
赵夫人忍不住疲倦,掩口打了个哈欠。
怀宁于是道:“本宫先带赵夫人去后面歇息,之后的事,就有劳两位多操心了。”
她们二人走后,杜昙昼抬头在正堂里扫了一圈,道:“这房子真不错,看着比我那侍郎府还要华贵,陛下看来是真心要赏你,一点都不吝啬。”
少顷后,又问:“那三千两黄金呢?”
莫迟面无表情:“埋在后院地里。”
杜昙昼面露愕然,不由得张大眼睛:“你把那么多钱都藏在自家后院?不对,这种事怎么我一问你就说出来了?要保密——也不对,那么几大箱金条你也不存进银号,就那么埋在地里?能安全吗?”
莫迟一本正经,义正辞严:“我才不要把钱存进银号,万一他们偷我的金子怎么办?万一银号老板卷钱跑了怎么办?还是埋在自家地里才安心!”
杜昙昼怔忪须臾,噗的一声笑出声来。
莫迟表面上身手不凡、锋利如刀,是让焉弥人闻风丧胆,恨不能群起杀之的乌石兰。
谁知内里还跟普通百姓一样,只有把钱埋在自家地里才安心。
莫迟面颊一热,找补道:“谁像杜侍郎腰缠万贯,成日钟鸣鼎食的,才不把这些钱放在眼里,对我们小老百姓来说,这就是毕生的积蓄了。”
“要是焉弥人听到你说你只是个小老百姓,恐怕气到吐血了吧。”
莫迟头一扭,“懒得理你,杜侍郎怎么闲的话,还是先想想赵将军的案子怎么办吧!”
杜昙昼慢慢敛起笑意。
“你说得对。”半晌后,他幽幽开口:“目前这件事蹊跷之处还有很多,首先一件,就是兵部那些失窃的武器,是怎样跑到坛山脚下的那间平房内的?”
莫迟正了正脸色:“如果真的是赵慎收买了武库看守,让他们偷运出兵器,再将他二人灭口,那另一位看守至今没有出现。更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要在杀了唐达以后,砍下他的头,把他送进金沽阁呢?”
杜昙昼无意识地搓着手指:“林吴两位县公家的地,曾两次遭到踩踏,后一次时,田垄都被踩塌了。原本我以为那次是运马造成的,但马倌却说马匹是四天前运来,也就是说,第一次运来了马,第二次运来了兵器。”
莫迟也察觉出不对。
“那些兵器怎么说都比二十三匹马轻得多,这样想来,应该是第一次踩踏留下的车辙更深才对,但事实却是反着的。”
杜昙昼沉吟片刻,下了决定:“看来,我们还要回坛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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