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怀宁坐在府中焦急地等待。
一炷香后,她派去打探消息的小厮终于回来了。
“如何?”她急急询问。
“打听到了!赵府被翊卫围了,谁都不准出入,听说全府都被软禁了!小的本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个狗洞爬进去,谁知刚接近就被呵住了,没办法,只能先回来向殿下报信。”
怀宁腾地站起来,焦躁地来回踱步,须臾后,终于下了决心:“不行,赵夫人今日连番受到惊吓,这样关在府里可不行,你确定包围的翊卫不是禁军?”
“确定!小的看得真真切切!”
“好。”怀宁眼神坚毅:“本宫这就去想办法,把她偷偷弄出来。”
半个时辰后,怀宁郡主的马车停在赵府正门,负责看守的翊卫郎将上前来向她禀告:“郡主殿下,奉圣上口谕,封赵青池将军府,任何人不得出入。”
怀宁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本宫知道了,只是本宫与赵夫人是闺中之交,她如今身怀六甲,又突逢巨变,本宫心中着实担忧,于是带来了冬衣和一些滋补药材,不知能否为本宫送进去?”
“这……”郎将犹豫片刻,想到郡主毕竟是金枝玉叶,不敢得罪,而且陛下口谕也没有提到不准送东西进去,便答应下来:“下官可以为殿下效劳,只是需要开箱验过,才能送入府中。”
“自然自然。”怀宁忙让侍女把衣箱和药材都拿出去,交由翊卫检验。
郎将亲自一一看过后,没发现任何异常,就交由手下送进府中。
怀宁道了谢,马车离开府门,慢慢消失在巷口。
不久后,杜府。
杜昙昼已经换了寝衣,散发躺在床上。
一墙之隔,几步之外,就是莫迟住的厢房。
房里熄了灯,但杜昙昼想,也许莫迟还没睡着,他可能正躺在榻上,一条腿搭在膝盖上,手拿烟管,默默抽着。
他每次抽烟管的时候,都是紧皱着眉,很不情愿的样子。
杜昙昼想,那表情想来是因为疼痛。
躺了一会儿,他忽然想到什么,腾地从床上爬起来,点燃桌边的油灯,在书架上寻找,很快抽出一本名叫《缙京花木记》的书。
杜昙昼喜欢养花,院中种了各式花树,保证一年四季都有鲜花绽放。
除了赏花外,他也经常看些和草木有关的书,了解各式花草的习性。
他翻了几页,找到了想要找的内容。
“……蓬莱花,以带金边为佳,气味浓烈,易损害群花,有活血止痛、安神助眠之效……”
蓬莱花一向不为杜昙昼所喜,因香味酷烈,又易损害诸花。
所以虽然是极少数在冬春交际时开的花,但杜府里一枝蓬莱花都没有。
杜昙昼合上书,喃喃自语:“明天就让杜琢去找,找来就种在莫迟房前屋后,待到冬春相交,夜晚便能闻着蓬莱香入睡了。”
房外有下人敲了敲门:“大人,您醒着么?”
“何事?”
“府外有人在马车上,想要见大人。”
杜昙昼:“何人?”
“看不出,马车上什么也没挂,看着挺朴素的,不像是哪位官老爷。”
见杜昙昼没出声,小人问:“要不……小的去把他们赶走?”
“不必。”杜昙昼从衣架上取下一件外袍,往身上一批,“我去看看是谁。”
杜府门外。
见到从马车窗里探出头来的是怀宁,杜昙昼很是惊讶。
“殿下漏夜前来,可是有何吩咐?”
怀宁把手指立在嘴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杜昙昼虽不知缘由,但他脑子转得极快,想了想,突然提高声量:“原来是何管家的妻小,怎得这么晚才到?城门早都关了吧。”
车内,怀宁的婢女说:“京中还有亲戚,是去亲戚家送了老家带来的东西,所以才来晚了,还请大人恕罪。”
“也罢。”杜昙昼故意打了个哈欠:“下次再来看望何管家,直接从侧门进来便是,这么冷的天还要把本官叫起来,着实扰人清梦。”
婢女道:“是妾身的不是,还望大人恕——”
“好了别恕罪恕罪的了,赶紧从侧门进来,动作轻些,不要再吵醒本官。”
马夫架着马车,缓缓向前,从侧门进了杜府。
杜昙昼朝寂静的街巷两端,不经意地看了两眼,隐约见到几个人影。
他不动声色,转身回了府。
府门一关,巷子两端的人影似乎就散去了。
主屋内,怀宁带着位身穿斗篷的侍女进来,侍女摘下帽子,杜昙昼才发现那竟是赵夫人。
“这——”老练如他,也不由得有些傻眼。
怀宁道:“长话短说,本宫之前送了件衣服进赵府,袖口缝了张纸条,让赵夫人在赵府西边墙角下等我。”
“之后我又让下人假扮附近酒肆的伙计,以送酒为名,引开了那附近看守的翊卫,杜大人也知道的,翊卫警惕心不强,又不如禁军俸禄高,大多喝不起好酒,一听说有酒相送,就都围了过来。”
杜昙昼:“然后殿下您就趁机把赵夫人带出了府?殿下真是胆大,万一被圣上知道,您就不怕……?”
“怕!本宫当然怕!”怀宁激动道:“可世上谁也没有比本宫更明白被软禁的痛苦!赵夫人今日接连受惊,本宫担心她的安危,只能铤而走险了!”
杜昙昼神情严肃:“若是赵夫人身体真有不爽,可以随时传信出来通报,下官相信陛下不会如此无情,连大夫都不准请。”
“随时通报?不见得吧。”怀宁面露嘲讽:“杜侍郎没被软禁过,所以不了解,别说通报了,真有什么事的时候,连张求救的纸条都送不出去,更别说请大夫了。”
杜昙昼突然反应过来。
怀宁曾因父亲牵连进谋反罪,被没入宫中为奴,后因年纪尚幼,被太后宽恕,得以出宫以庶人身份回府居住。
只是这份宽恕是有条件的,那就是怀宁不得离开府门半步,而且由于是庶人,身边不能有下人伺候。
杜昙昼依稀记得,在怀宁被软禁的那些年,府里只有一个忠心耿耿的老妪不肯离去,太后得知老妇人无儿无女、无处可去,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留下来服侍怀宁了。
怀宁从十岁到十五岁,整整五年间都被关在府中,不见天日。
而那时她已家破人亡,全家老小尽数被皇帝处死。
怀宁淡淡道:“没有谁比本宫更了解软禁在府的滋味了。”
赵夫人听到这里,坐不住了,她站起来向杜昙昼和怀宁福了福身:“妾身多谢二位救护之心,只是妾身也明白,赵家牵扯进的一定不是小事,兹事体大,若妾身行踪暴露,只怕会连累二位,还请郡主殿下将妾身送回府吧,即便此后有万般磨难,妾身……也甘愿一人承担。”
“你不懂!”怀宁焦躁道:“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日子,那——”
“嘘……”杜昙昼竖起食指:“殿下小声些,莫迟就在隔壁。”
怀宁一怔,“他不是你的护卫吗?有什么不能让他听见的?”
她本以为杜昙昼会说诸如“万事需要谨慎”,或者“小心驶得万年船”之类的话。
没想到杜昙昼压低声音说:“莫迟本来夜间就难以入睡,他又耳力绝佳,要是还醒着,肯定早都听到殿下赶来的动静了,到现在还没来主屋,想必是睡熟了,殿下莫要将他吵醒了。”
怀宁看他一脸忧心忡忡,似乎从他微蹙的眉宇间,见到了一抹老父亲般的慈祥与沧桑。
她怔怔道:“没想到缙京第一美人、断案如神的杜侍郎,也有这么……”
她在脑中搜刮了一圈,发现只有一个词最合适:“也有这么贤惠的时候。”
杜昙昼表情一僵,“微臣还不知何时得了这样一个名头?”
“没什么。”怀宁讪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