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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万艳书 贰 下册》(11)

唐文起就坐在她面前,端着她惯用的一只粉彩瓷碗。万漪弓下身,嗽得喘不过气。

他将药碗放开在一旁,沉声道:“你们下去吧,不必过来照看。”

杂乱的人声和脚步离开了,万漪的嗽声也渐归平息。灯花“噼啪”爆了两下之后,唐文起却又咳嗽了起来。他咳嗽,是因为他有话要吐。

“都怪我来迟了,否则你也不会受这天大的委屈。怎么样,还疼吗?”他伸手来触碰她额角。

万漪本能地一缩,想躲开他的触碰——她想躲开除了那个“他”之外,任何男人的触碰。

唐文起的手虚悬了一刻,而后他收回它,他把它放在自己的膝头,松松握住了一个拳头。

也不知怎地,万漪不敢直视他眼睛,她就那么盯着他的手。他的手和“他”的手完全两样,又宽又厚。他的声音也比“他”的要厚实,而且柔和许多。

“万漪,小心肝……”

这一声经久不闻的“小心肝”立马在万漪心头搅动起她熟知的厌憎。但她转念一想,倘没有唐文起及时出现,她此际肯定在窑子街班主的皮鞭下生不如死,哪还有余力来“厌憎”人家温存的呼唤?

出于礼貌,她在悲愁的脸儿上竭力拧出了一丝笑容来。

“大人,您怎么来了?”

“我早就想来看你了。‘千年修得共枕眠’,咱们是差一点儿就同床共枕的亲厚缘分,可洞房之夜,我夫人却那样羞辱你,我想你准得恨苦了我,实不敢再来你跟前讨嫌。好在我听说,柳老弟他把你照顾得很周到——”

唐文起见万漪目含惶愧地向他扫了一瞥,遂微然一笑道:“呵,实在说吧,要是我看中的其他姑娘被人割了靴腰子,我定不会善罢甘休,倒不是别的,事关颜面嘛。不过你和小柳要好,我只有替你们高兴的份儿。第一,小柳是我尊重的朋友——看看看,你这样子,多半又在想,以我的身份,怎会尊重一个既无功名,又无学识的帮派少爷?话不是这样说。官场险恶、人心诡诈,我什么没经过?但好像小柳这样深谙世故,却又胸怀赤诚的年轻人,实属罕见,我当真很喜欢这位朋友。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万漪你本身是我心爱的姑娘……”

万漪这一惊不小,忙欠起娇躯道:“大人,这胡同里全管我叫‘白虎’‘重煞’,薄命人不祥之身,不敢累及大人。”

唐文起拿一阵轻笑截断了她道:“胡言乱语!不过是那些人嫉恨你走红,又欺负你倒运罢了,和官场里一样的,‘一抬百人敬,一落万人踩’。何况你也犯不上拿这话来打发我,我不会趁人之危的——至少不会趁‘你’之危。还是那句话,换作其他姑娘,我大概又是别样行事。譬方说龙雨棠那样的姑娘,在她们那儿,我向来只寻求快乐,一旦她们多给我带来一丁点儿麻烦,我就将她们弃之不顾、抛诸脑后。你大概认为我很凉薄无耻吧?可哪个男人——哪个功成名就的男人——不是这样呢?热个堂子姑娘,又抛个堂子姑娘,算什么稀奇?我也一直以为自己就是这个样。然而离了你之后我却发觉,我怎么也抛不开你,思慕之忱一天深似一天,坐也坐不安、卧也卧不宁,也不知白挨了我家那母老虎多少讥骂。唉,一提起这话,我自个儿都喉头发涩、脸上发羞。万漪,你虽和雨棠她们一样,也是我看一眼就想要的女孩,可和她们不一样的是,我想要你的所有,不光是你带来的快乐,但凡你给的,哪怕是痛苦、是折磨,我都甘之如饴。”

万漪久经猫儿姑栽培,也已听熟了男人们各种花言巧语,而唐文起的能言善道她早有领教,本身就不喜他“肉麻”的做派,故此不仅没有被这一番深情的告白引动情愫,反倒格外生出了警惕。

“大人,您别这样说!我不配您这样。”

“我也拿这个话规劝过自己。那夜里,我一走,你就跟小柳圆了房,我难过之余,也深恨你水性杨花,配不上我苦费相思,可又管不住自个儿,总忍不住回味咱们在一起的情景。呵,你不知我一天要想你多少遍,一丝一毫历历在心头……可慢慢地,我却回过味来,原来一开始就是我没眼色,碍了你们这一对金童玉女的事儿。”

“大人,不是全在我一个人身上,是我辜负了您高厚云情,我向您谢罪。”

唐文起急声道:“不不!我不是语出讥讽,怪你拿我当冤桶,我是愧怍无地罢了。我这个人吧,有些自命风流的毛病,总觉得不管论家世还是个人、论相貌还是性情,女人都不会不爱我,所以很有把握能征服你的心,真没想过你居然一点儿也无意于我。不过以局外人的眼光来看,确实你和小柳才是年当貌对,你舍我而取他,无可厚非。尤其小柳出事后,我听闻你屡屡在酒局上举止失度,为了他到处求告,甚至还跑去诏狱求见……我没法不被你待他的真情所打动。万漪,我虽已勘破你当初为了小柳而对我耍弄的那些把戏,但我一点儿也不记恨你,恰恰相反,正因为你厚待他而薄待我,我才愈发认定,你是我向所未见的好姑娘,真配得上我对你的一往情深。”

唐文起的声调依然柔厚,万漪却饱受刺痛。她回忆起自己曾怎样当着面把他百般戏耍,背过脸又对他千般诋毁,可他非但不计前嫌,反而在看穿自己的虚伪后,仍愿于危急时出手相救,不可不谓情深义重了。这样一想,以往由唐文起仗势压人而生出的嫌憎已消去大半,从中生出一片感激来。她情不自禁,语带哽咽道:“大人,万漪何德何能,竟博你如此眷顾……”

“你是被苦境压久了,不惯抬头挺胸地看自己的好处。我早和你说过,你却不信,我瞧你直比那许多大家小姐还珍贵。柳老弟定也是慧眼独具,才不肯把你作普通的玩物相待。唉,一思及你们好端端的却钿劈钗分,你念他,不和我长日里念你的心情无异吗?咱真是‘一般滋味,两处无眠’……若说之前我还能克制住自己不来瞧你,那是因为我知道你身边有小柳庇护,可你离了他每况愈下,闹得我心头也难有一刻宁帖。今儿晚上我本来在听莺阁——有人请客嘛,结果我饭吃到一半,忽就觉一阵心惊肉跳,什么也顾不得了,好像有鬼扛着我的腿一样,非来瞧瞧你不可。真叫我来对了!”

万漪稍稍放松一寸的心弦又绷紧了,她试探着道:“我也是吓傻了,大人今日救我于九死之中,我还没谢您呢。可我又没什么报答您的力量,就这么空口一声,总觉着谢了也白谢……”

“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存心跟我搅嘴!”他又露出一笑,笑容里全是无奈,“我说这话,难道是指望你谢我吗?是逼迫你以身相许,还是以情相报?”

万漪的顾虑被他一语戳破,她自己也闹了个大红脸,嗫嚅着说不出什么,“我、我……”

唐文起依旧是苦笑一声道:“你别会错意。是,我承认,你是我有生所遇的最可意之人,但我之所以向你吐露一片真心,并不是向你索求什么,只不过想让你放下戒心,接受我的帮助而已。你也是深受‘情’字缠缚,如何能不懂?真对一个人有情,那就顾不得自己了,只愿他好好的——我只愿你好好的。才我已同你掌班妈妈说过了,你这一节我全包了。我包你呢,也不是真要你做我的生意,再勉强自己来对我假情敷衍,无非是让你拿我当个幌子,才好渡过眼前的难关,不至于白白受小人欺凌。欸,你别开口,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千万别和我说谢,这根本不值得一谢。我多少也算是个有力量的人,这点钱还不在话下。”

万漪抚摸着一边的腮颊,皮肤已烧得滚烫;但想唐文起满腔赤诚来帮她,她却怀疑别人另有所图,还屡屡在言谈中给他软钉子碰……莫说是首辅公子、朝廷大员,哪怕只是个寻常财主,施人钱财却遭人猜忌,兴许也早就拂袖而去,死生由她,哪里还会尽自俯就,一味地安抚她、讨好她?

万漪越来越为自己的刻薄寡恩而感到自责。她的手从脸颊滑到了胸口,愧声道:“不是钱,是、是大人您竟会为了我这样的人如此周道打算,您的心思,可比钱贵重太多了。”

唐文起却摇首道:“我还嫌自己远远没替你出够力呢。我不单要帮你,还要帮——”他收住了话尾一笑,“现在说这话还嫌早,等我有了准信儿再说。”

“什么准信儿?”

“没什么。嗐,瞧你瘦的,其他先不说了,快把这碗参汤都喝了,我就不喂你了,免得你别扭,自个儿喝,不过得全喝光才成。”

他重端起那只药碗递给她,一面又指一指床脚下的一只描金匣子,“这里全是些散碎银子,你随手取用,要比那整锭的元宝再去兑方便许多,也省得下人占你便宜。对了,你把当票都给我,我叫人把你的东西赎回来。以后不要再进当铺了,那地方多晦气,有我呢,用不着担心钱……”

万漪偷偷瞄一瞄唐文起,她已好久没打量过这张脸了:端然流畅的轮廓,儒雅多情的眼睛,还有含在他眼睛里她朦朦胧胧的身影——“女人都不会不爱我”——也许唐文起的自负并非绝无道理。刹那间,万漪为难了起来,从前她只把唐文起视为寻欢章台的登徒子,才会绝情地耍弄他。她可以百无禁忌地利用男人低等的欲望,却做不到利用他人的真情而毫不愧疚。可她早已将一颗心托付于柳梦斋,对唐文起只能够生感,不可能生爱。就这么平白受他许多好处,又拿不出对等的回报,岂不太过亏心?可要是不愿倚仗“爱”而得利,当场就严词以拒,眼看便将落入下等妓院去受灭绝人伦的蹂躏……

内在的那个万漪自己与自己来回撕扯着,外头的那个她则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饮着参汤,唇舌间染满了淡淡的苦味。

唐文起离开万漪屋里时,漫天的星子已将消隐,但猫儿姑仍在恭候他。她将他引至小花厅里,亲手捧上了一盏热参茶。

“唐大人,您可别心疼。”

唐文起推开了碗盏,流露出一丝倦容,“你也做得忒狠了,看把小姑娘吓得……”

“我不狠,怎能显出您的‘好’来呢?”猫儿姑轻轻一嗤。

唐文起淡淡驳了她一声:“我是为了‘显’自己好吗?我是为了万漪好。”

“是、是!自打您派人来探询那丫头的近况,老身便知,您对她余情未了。不过这丫头近来心病缠绵、神滞不通,若仍叫您以惯常的途径去接近,叫局啊,摆牌啊,她肯定又自己把自己端得高高的,左不顺右不顺——她那些客人不都这么被得罪完了?可您是何等人物,老身不能让您也去受那丫头的邪兴!因此才请您联手做这一出戏,好叫那丫头看清自个儿的处境。总不成她不愿受贵人的照拂,反愿去窑子街伺候挑菜拾粪的?喏,这不一下就把她给扳过来了?才和您,她是不是乖得和兔子似的,不敢再出幺蛾子吧?大人您哪,莫怪老身狠。这就好比是医生治病,对重症只能下猛药,才有立起沉疴之效。”

却原来把万漪呵得魂飞魄散的“窑子街”“梦乐院”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不过是猫儿姑安排的一出大戏。猫儿姑调教过的倌人不在少数,一副眼光精毒无比,她见万漪一出道就能拢住首辅家与首富家的两位贵公子,深知这绝非单单靠美貌与媚功所能达到,必须得天生的性情禀赋里有说不出的好处来,还得有运道加持,才会让见多识广的男人们眷恋难舍。而似这等良才福将绝非是俯仰易得,为此猫儿姑对万漪先就存了一个“惜才”的心思,十分看重其潜质,还指望她将来能成为第二个白凤,大红特红,自己才好大赚特赚,又怎肯因万漪一时的年轻糊涂而白白扔掉这聚宝盆?正逢她一门心思地琢磨该如何叫徒弟尽快重归“正轨”,恰好旧客唐文起就遣人来问候万漪。猫儿姑当即同唐文起那边定下此计,这一场英雄救美后,万漪必定既感动于唐文起的恩情,又慑于随时会被发卖的风险,情与势都将狠狠地驯服她。

唐文起见猫儿姑笑吟吟的神情,知她为得计而得意,便不轻不重道:“‘立起沉疴’,也须细致调养,方能去病。小心照料着,我会时常来探望的。”

“我们万漪真好福气,大人肯为她这样下苦心。那傻孩子不是不惜福的人,早晚也会服侍得您舒舒齐齐。”

“对了,你们的人也太不经心了,那屋里怎么一股子怪味?”

“哎哟,真要叫可气。还不都是万漪这糊涂丫头自个儿闹的?非把那‘剪绺儿’的一条老狗收留在这里,每天买了内脏给它拌着吃,那味道能好闻吗?”

“哦,我说呢。才我出门时,门外有一头巨獒冲我乱吠,眼睛睒睒然的很是骇人,定就是这条狗了。”

猫儿姑斜瞄着唐文起,但他涵养功夫一向到家,全看不出喜怒来,只见他揉着太阳穴打了个哈欠,“不早了,我回了。”

她连忙殷勤相送,回来在院中站了一站,就又向万漪的房间行来。

“把那条狗给我打发了!”

猫儿姑叫万漪送走金元宝,绝非一时兴起。只因她原就是由娼妓和小老婆退为房老,久历风尘、屡事显贵,对每一位客人都有量体而裁的细意巴结,才能使阔客们流连忘返,效死勿去;而唐文起是深沉一路的性子,既提到了这条狗,谁知是不是别有深意?猫儿姑宁可把无心一句当成是旨意来办理,也不肯错过了什么暗示,使花钱的大老爷心中不适。再则,她刚给万漪上了一堂重课,绝不能令万漪转眼间就自恃有客人保护,又不尊管教了起来,因之务求一压到底,以贯彻自己的权威。

而万漪担心夜间风寒,金元宝年老不禁冻,才等唐文起一走,她就已将金元宝领回了屋里,这阵子正拢着它烤火。一听猫儿姑的话,她那眼泪吧嗒吧嗒就落下来,直掉在炭盆里嘶嘶有声。但猫儿姑丝毫不为所动,发狠道:“限你明天一天内把这狗给我弄走,你要是不自行处理,我就叫狗肉馆子来牵走。你可别给脸不要脸,以为有大客回护你,我就不敢拿你怎样!挣的那一点儿包月银子,还不够我置气的!你再跟我出蘑菇,或者跑到客人前搬嘴,我随时叫梦乐院的掌班来拉你走,到时候通报说你自杀了,人家大老爷还会来给你哭棺,请见你遗容不成?”

万漪才经过非人的忧怖,余栗犹在,一见猫儿姑发威,更吓得畏葸不前,只服服帖帖地忍受。她搂着金元宝大哭一场,第二天就将它送去神路街的“家”。家里人也是怨声载道,“人都养不起了,还养狗?”好在这一次万漪有备而来,她将唐文起前夜里与她的银子包了一小包呈到爹娘面前,果然使他们转怒为喜,一口答应照管金元宝。而至于昨夜的险情,万漪半个字也不敢说,说起来,无非只能招致更为严厉的逼迫,逼她忘情于柳梦斋,继续过那艳帜高张、一笑千金的倾人生涯。

万漪遏制住胸中无以言表的愁苦,陪父母小弟强颜谈笑了一阵,临走前又搂抱过金元宝哭泣抚爱,“跟我在槐花胡同打熬,你也只有受白眼、挨打骂的份,连能畅快跑跑的自由都没有,在我家里,你多少走动能自在些。我每天都会来看你的,你要乖,尽量多吃,越不吃东西,牙掉得越快呢。乖孩子,你定要好好保重,要不等大爷回来一看,说金元宝怎么瘦了这么多,我可得落多大褒贬……”

万漪担心出门太久,等猫儿姑起床了又惹一场责问,因此不敢多留。她要走时,金元宝虽凄楚呜咽,但却毫不做追赶,居然好似完全明了她无能为力的处境,不忍再令她更添难过一般。万漪望着它水蒙蒙的圆眼睛,自觉压根不配承受狗儿天性的信任和依恋。她惨默无言,掩面而去。

到得外面,猛一阵晕眩。只因这是个长条院落,狭窄阴暗,出来才见阳光劈面而下。万漪飘飘摇摇走到路口,车夫“胖牛”正在那里等她。万漪的家人就租住在胖牛亲戚家,所以万漪私下里也贴补胖牛一些钱,每一次归家探亲,胖牛都陪着,也是个监视的意思,防止院里的倌人走脱。这时见万漪出来,低低头叫了声“姑娘”。

万漪愣一下,有好一阵了,胖牛只拿“喂”“那谁”来唤她,久不闻这恭敬有加的一声“姑娘”。她恍然有悟,一定是昨夜里唐文起来过了,所以她又从谁都能踩一脚的“重煞”变回了人人抬举的“小金刚”。按说万漪该感到扬眉吐气才是,可她却只觉出浓重的无味和悲凉。

“我想自己走走,你跟远些。”

胖牛暗骂了一句,之前和你牛爷还低声下气的,他妈的官老爷一给你那骚屄开光你就又挺起奶子走路了,真是个婊子!但他此刻已不敢在万漪跟前露出眉高眼低,只含笑应了声,就慢慢地拉车走在一旁。

万漪迈开两只冻脚,信步走着,不觉间就走到了一条临水的小路上。那路边欹斜着一棵极高大的柳树,已枯黄的柳枝低扫着厚厚的冰面。万漪蓦地里回想起夏末有一天,她与柳梦斋在饭后携手散步,恰好经过此处。彼时皓月当空,人影在地,夜风忽度来一缕柳丝拂上她眉眼。她揉目呼痛,他忙叫人举灯前来,捧起她的脸儿细看。柔亮的灯光里,他们四目相投,凝视良久。现在闭上眼,万漪依然描摹得出柳梦斋沐浴在月空下、灯影里的颜容,闪耀如永不逊位的星座。

后来他们同时笑起来,他挥挥手让举灯的仆人退下,向那柳树轻踢了一脚,“你也是柳家弟子,安敢冲撞少奶奶?砍了你当柴烧!”

她见他拿出调侃口吻,不由也笑道:“你不要欺负它,柳树可是世间最好的树了。”

“这倒是头一回听见。你倒说说看,柳树怎么就是世间最好的树了?”

“天底下的树,无论高矮,全都是一个劲儿往上够,谁好像柳树似的愿意垂首下济,俯低自己的身段荫蔽人呢?”

她仰望那高高瘦瘦的,柳姓的男人,满迎着明月清光,嫣然一笑。

他痴痴迷迷地望她,好久没说话,过得一会儿又蘧然一笑,“我提个人,你可别吃心啊。他们都管蒋文淑叫‘女相如’,可我瞧你扫扫牙缝出来的‘诗’,都比她强上千百倍。”

“我字都认不全,还诗呢!您大少爷可别正话反说了,要惦记你那老情人,上她跟前夸去。在我这儿夸文淑姑娘才情高妙,也是‘对着屁股作揖——人家又瞧不见’。”

她逗了他一瞥,佯嗔着拧过身去。他大笑不已,从后拥住她,“瞧瞧这一句‘对着屁股作揖’,何等文思清丽、诗情绵邈,这才叫美人辞令比飞仙哪!”

他们就那么拥在一起往前走,踏着被揉成一片的月色与长长的笑声……

寒冬里的枯柳下,万漪跌坐于地,抚抱着枝干泣血悲啼。

胖牛见她眼泪流得个没完没了,忽觉一阵内急,便偷偷避开了一段,窸窸窣窣解开裤子。洁白的坚冰上,腾起了一股黄滚滚的臊气。

[1]“圆光”指佛、菩萨以及诸圣脑后的光圈,有卷草、团花等多种纹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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