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琦琦被接回皇宫。
谢广怕女儿想不开就请了几天假陪她扫马路, 王夫人因为担心父女俩再起冲突,也跟着去了。
大街上的小贩和过路百姓都认识他们一家三口,见他们都在扫地显得惊奇。
琦琦回到子殿后, 她拆开哥哥的来信, 得知哥哥为了自己牺牲很大,甚至得罪父汗。她自责到将自己关起来已经一天没有吃饭。
谢尚光听说琦琦要在天京选未婚夫, 他私自从并州逃出来, 被谢兰芝发现将他抓起来训了一顿。
谢尚光身在兰章宫,心却在子殿。
“即刻回去,听见没有?”谢兰芝十分头疼,她现在既要盯着威都,还要替盟友挑未婚夫做起媒婆的事。
谢尚光小声哔哔:“小公主根本看不上天京的公子哥,元帅都不懂她想要什么。”
“说的你好像很懂似的。”谢兰芝一巴掌拍在傻小子脑袋上, 寻思着, 大宗婆那么厉害的人物怎么会生出他这种恋爱脑的孩子。
谢尚光最近胆大了。
他坚持道:“是元帅根本不懂姑娘家要什么!?”
谢兰芝挑了挑眉道:“这么说你很懂, 你说说看。”
问他,他又不说了。只是他的表情有些落寞。他偏头道:“元帅不是所有姑娘都跟你一样神通广大, 她们很多都是被世道逼得。”
“论力气她们不如男, 论学识科举又没有她们的份, 更别说让她们入朝为官了。”
“元帅压根不了解底层女性到底是怎么活的,尤其是琦琦,她即便是公主, 身份尊贵,最后到头来还不是要被自己的父亲送去联姻。去巴结别的男人!”
说着他正视着她, 眼神间有着几分悲哀之意。“奶奶一心要让我建功立业, 从未不过问我要什么, 还要我和不认识不喜欢的姑娘成亲。”
“我就想既然我都不喜欢, 那和我成亲的姑娘她就愿意吗!长辈们总是喜欢将自己观念强加于晚辈,从来不过问晚辈想要什么。”
谢兰芝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从并州跑回来?不仅是为了初恋,更多的是想挣脱来自于封建社会的束缚。
也许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婚姻是他们人生中最大的挑战。
想要反抗父辈的强权,想要选择自己心爱的人过一辈子。
谢尚光倔强着眼神继续道:“我知道小公主不喜欢我,这些日子我的眼睛不瞎,我知道她一直往狗颖那边跑。”
“她对狗颖的心思,我不是很了解,但我了解狗颖。”
话到一半,他又不说了。
谢兰芝叹气道:“所以你就跑回来想插手你根本没法管的事。”
“而且此事又与你何关?”
此话一出,谢尚光的反应很激烈,他急得双手捏成拳头,横在胸口,喊道:“对我很重要!”
“因为我在想,如果,如果有一点点可能性,狗颖如果成功,那我是不是也能成功?!”
“她和我是同辈人,如果她都能拼命去得到自己想要人生,我为什么又不能?”
谢兰芝沉默了。看着少年认真,迫切想找到可以榜样的态度。这个年纪的孩子确实在面临自己的十字路口,他们都需要一个能够引导自己的人。而尚光现在将谢颖当成自己的指标。
谢兰芝道:“告诉我,为什么是谢颖?”
谢尚光道:“谢氏上下,只有她才能够被我称为对手。”
实际上,谢尚光在知道耶律琦琦喜欢上谢颖时,他就将谢颖看作自己的对手,只是后来谢颖发生那些事,失去自己的前途。
他曾经落寞过一段时间,偷偷喜欢着小公主,想着她。偶尔也会想起狗颖,想她会不会不习惯平民的生活。
后来他偷偷去看过她,给王姨塞过钱,可她不要。后来狗颖带着番薯回家,二叔带着米回家,听说他们连肉和菜都没有,只剩吃着番薯饭充饥。当时他只觉得心酸,可过后破旧的茅屋里却传来一家三口的欢声笑语。
尤其是狗颖,落魄过一段时间,性格反而变得和善。曾经她是多么狂傲,令人咬牙切齿。从未想到,这样的人会有一天变得亲切起来。
之后是他被派去并州那晚,他本来想进去,看见小公主帮忙提着簸箕回家,那个茅屋多了个人养。小公主将自己的首饰都变卖,资助了附近的学堂。然后她自己陪着狗颖吃糠咽菜,还笑容满面。
那时,他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元帅,小子说了那么多不是为了帮狗颖求情。”谢尚光想到自己的表哥死在锡国,留下孤儿寡母,要不是奶奶帮忙照看,这对孤儿寡母还不得在族内被吃的一干二净。
他是憎恶二叔的,但作为军人以服从为天职。表哥是个军人,从他加入谢军时就已经保有战死沙场的觉悟。
他不能玷了表哥的觉悟!
“还请您能够给小子,给小公主一点时间。”
谢尚光双膝一跪,朝她磕了个头。谢兰芝扶起谢尚光。她不忍告诉他们,事情远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耶律琦琦背后的牵扯远比她想象的复杂,既是联姻也是一场政治操作。如果这群孩子在毫无保护的情况下,牵扯其中,会因为心思单纯而被人利用,到时势必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谢兰芝将他拉起来,告诉他:“你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尽力追求琦琦。”
“如果你不去试一试,你怎么知道和她有没有缘分?”
“元帅!”谢尚光顿时不满道:“你怎么这样,我刚刚不是告诉过你狗颖喜欢她。”
他颇有一副朋友妻不可欺的男子汉要有担当的意识。
谢兰芝突然头疼起来,这个年纪的孩子果然听不进去。
她道:“这是命令!”
谢尚光撇撇嘴不语。
“你也不要觉得不甘心,照着我说的去做。”谢兰芝道:“就是对她们最好的保护。”
结果谢尚光直接用手指掏掏耳朵,还当面嘀咕:“果然,大人都那么霸道。”
“小子还以为元帅英明神武的一个人,至少讲点道理,没想到跟我奶奶一样。”
“很抱歉,我是不会这么做的,元帅死了这条心吧。”
话落,谢兰芝脸色骤沉,她刚握住拳头,司栖佟刚好从金銮殿下朝回到兰章宫。
“兰芝!”司栖佟迎面赶来,看着满脸写着叛逆的少年,还有谢兰芝隐隐在发怒的边缘。
她就猜到发生什么事。
她的到来缓和了气氛:“遇到有什么事都要心平气和去面对才能商讨出对策。”
“都进来,本宫给你们泡杯茶。”
谢尚光点点头:“谢谢主母!”
听着好久没有听过的称呼,司栖佟笑了笑,示意尚光过来。谢尚光这会儿不想当元帅的小尾巴,他立即左右横跳,当了司栖佟的小尾巴。
“主母主母,我还要烤番薯!橘子茶配烤番薯一起可好吃了。”
“嗯,我让小秀给你烤一只。”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进了兰章宫。
谢兰芝收起拳头,无奈道:“傻小子这个时候讲道义,可是什么都得不到。最多事了得到一句感谢。”
“或者给你发个好人卡。”
何况此事并不简单,能不能圆了都是个未知数。所以她才想能够在避免悲剧的前提下,先让琦琦找个好的归属。至少不能辜负李黎的一片苦心。
想到尚光的那一番话,她觉得并不是没有道理。他现在的成长已经能够站在自己这边考虑问题,而琦琦那边或许已经站在哥哥的角度下为他考虑。
曾经那么刁蛮快乐的姑娘,现在抑郁至此,显然是明白自己未来要背负着的责任。
谢兰芝走进兰章宫,看着傻小子捧着烤地瓜,还有橘子茶,吃得欢快。
司栖佟给她端了一杯茶:“兰芝,你等一下去琦琦那边,我会在这边说服尚光。”
“他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谢兰芝道:“倒不如让琦琦直接跟他说。”
此话一出,司栖佟明明愣了下,她道:“你确定?”
未免太打击他们。
谢兰芝捧着橘子茶一饮而尽,随后她瞥了眼谢尚光,沉下声道:“不好好敲打一下,他永远不知道什么叫作痛。”
“尚光不仅仅是我的族人,他跟在我身边那么久,让我早将他当弟弟看待。”
“而谢氏要延续下去,就必须挑出下一任谢主。”
她曾经考虑过谢颖和谢尚光两人,这两人有潜力作为下一任谢主。
司栖佟道:“你会不会考虑太早?”
“我还嫌晚了。”谢兰芝放下茶杯,她转身迈出殿门,就要去看看耶律琦琦。
殿外很快通报:“耶律公主求见!”
谢尚光还啃着地瓜,听见琦琦来了,他囫囵吞枣将地瓜塞进嘴里,猛地咽下去,然后卡在脖子里,又灌了大杯橘子茶,然后随便擦擦嘴站起来迎接琦琦。
耶律琦琦秀容憔悴,嘴唇有些苍白:“见过元帅姐姐,见过公主姐姐。”
谢兰芝带着她进来。
司栖佟拉着她在凳子坐下,她伸出手贴在她的额头上发现有点冷,她立即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琦琦饿了吧,本宫让人给你熬点粥。”
耶律琦琦勉强挤出笑容:“姐姐我不饿。”
谢尚光在旁边看着别提有多心疼。他刚要说话,耶律琦琦突然双眼看向他,眼里有几分探究,之后是挣扎,最后妥协。仅仅只有一瞬感情的纠结,却被谢尚光捕捉到了。
谢兰芝看着他满嘴炭黑,跟只乌嘴狗一样,显然是吃完烤地瓜没擦嘴。
她道:“尚光先去洗洗脸。”
谢尚光犹豫一下,他三步两回头,然后洗完脸,还没擦干就进来。浓眉上还挂着水珠,衣襟都是都湿了。丝毫不注重形象。
耶律琦琦看了都在叹气:“尚光哥哥,小心着凉。”
傻小子没听懂,还以为是在关心自己,他憨笑道:“没事,我身子骨硬朗。”
谢兰芝抽了抽嘴角,努力提醒自己,这是自己看好的崽,可千畩澕万别冲动动手了。她给了块手帕,谢尚光擦了擦脸,然后又傻傻对着耶律琦琦露出笑容。
这一刻,耶律琦琦突然开始羡慕谢尚光。能够随心所欲敞开笑容。他似乎总是开朗,配得上阳光少年四个字。
她也不知道,少年只会对她笑得那么傻。那么放松。哪怕自己在喜欢的姑娘面前笑得像个傻子。
谢兰芝转身走出兰章宫。司栖佟跟着她出来。
两人都知道琦琦的意思,她是想单独和尚光聊聊。
之后不久,殿内传来谢尚光的大嗓门:“你,你怎么能这样!?”
“我对你太失望了!”
谢尚光带着不解又难过,复杂的心情走出兰章宫,急匆匆要往宫外走去。
谢兰芝大概猜到琦琦说了什么。应该是开门见山跟他说,婚嫁一事。本来该高兴的事,硬生生让傻小子扭变成另一回事。
耶律琦琦出来,她也是满脸不可思议,然后摸摸自己的脸蛋,有点自我怀疑。
脑海里都是傻小子一连三问:“琦琦为什么要嫁给我?!”
“我有那么好吗?”
“我不信,你骗我!”
“没想到你是这种屈服现实的女人,我谢尚光绝对不会屈服在元帅的淫威之下!”
耶律琦琦感到奇怪,这关元帅什么事?明明是她自己的决定。
当耶律琦琦将谢尚光的原话告诉谢兰芝。说的时候,她自己也是满头雾水,不知他到底怎么想的?
谢兰芝反倒头疼起来。
这傻小子是将她当长辈,再加上大宗婆强势施压下生出反抗,从而在她这儿起了叛逆之心!
天京某处大街已经被扫的干干净净,连老百姓都劝谢广一家三口赶紧回去吧。不然天就要黑了。
谢广落难至此,已经没有什么架子。
他带着妻女回家,又借了点钱买了块肉和一壶酒,打算和女儿喝一回。
王夫人炒二个菜,什么都没说,自己吃完就回房了。让父女俩自己好好谈谈。
谢广给女儿倒了杯酒:“颖儿,我听海大人说你最近表现的好,相信不出二年,你就能完成劳役。到时为父介绍你去...。”
“爹,你不必低三下四求别人。我也不去。”谢颖拒绝道:“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对啊,她今年十八了。再不是从前那个为了妹妹莽撞带人冲去一晋的小将军。她只是一个平民百姓。
谢广看着女儿认命的样子,他忍不住眼睛一红,低头自责道:“都怪我这个当爹的不争气,要是当初我不出那个头,也就不会毁掉你的前途。”
“摊上我这个爹才是罪过。”
谢颖一饮而尽,她给父亲也倒了一杯,等放下酒壶,她抬头扬起一抹笑容:“爹,女儿怎么会怪你。”
“你不是生来就是大将军,你也是艰苦爬到那个位置。”
“族内是些什么豺狼虎豹,我其实比谁都清楚。”
谢氏需要一个愣头青坐在大将军的位置上,只有这样谢主的位置才不会被轻易挑战。谢氏才能安枕无忧。
他们需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大将军,而是个能够站在元帅面前,当他们的传话筒。
“爹,从小我就崇拜您。”谢颖道:“曾经以后都不会变。”
“您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了。”谢颖再次低下头,垮肩弓腰,显然甘愿接受命运。
她再不是冲锋陷阵,人人口中的疯狗小将军。而是一个在大街上拾粪掏渠的役民。
谢广看着女儿毫无气度,连最后的清傲都丢的一干二净。
不知为何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怒气,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他想训斥她,可话到嘴,却怎么都开不下口。
谢广烦躁的端起酒壶给自己大口大口灌酒,喝了一口连酒壶都空了。他也没有钱再买一壶。此刻连醉的资格都没有。
谢广莫来由一阵愤怒,他拎起酒壶砸在地上,然后起身拉着女儿的手:“走!”
一脸豁出去的样子:“作为我谢广的女儿,前大将军家的小将军,族人口中的疯狗,岂能在此被小小的一纸婚书打败!”
“我谢广丢不起这人!”
“我的女儿就该生来不知退是何物,只要有路走,哪怕是条死路我们都得闯出一条生路来!”
谢颖将脸埋在胸前,一直没有吭声。
谢广还想勉励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