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眼的光芒以燕时洵为中心,迅速向四周蔓延,几乎是顷刻间,便笼罩了整个滨大校园。
原本被黑暗笼罩的校园,明亮如白昼。
所有的恶鬼没有任何可以藏身之地,鬼气无所遁形。
它们惨叫着,颤抖着,却依旧无法逃脱的在强盛光芒之下化为齑粉,原本狰狞可怖的身形一点点消散。
这力量迅猛而强大,以不可阻挡之势宣告主权。
就仿佛……天地大道与它同在。
即便是站在光芒中央的燕时洵,见此也不由得挑了挑眉,侧眸看向身边的邺澧。
邺澧垂下眼眸,唇边带着一丝轻笑,给出的回应却是伸出微凉的手掌,握住了燕时洵的手。
顿时,金光彻底冲破了黑暗,从原地直冲云霄,将原本沉沉乌云都驱散开来。
整个鬼气的世界都轰然颤抖着开始一块块倒塌。
大地震颤,轰隆巨响。
恶鬼惊慌想要遁走,却被建筑脱落下来的砖块砸了个结结实实,恐惧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光芒将它连鬼气一起吞噬。
在震动的世界中,燕时洵与邺澧双手紧握,怡然如山岳。
无论是燕时洵,还是年轻的他,心中都很清楚——
这个被鬼气凝固住时间,从现实切割开来的世界,很快就要彻底崩塌了。
隔着光芒,年轻的燕时洵站在遍野火焰之中,歪了歪头,咧开了唇瓣。
‘还不赖,未来的我。’
声音被天塌地陷的轰鸣声遮掩,但燕时洵读懂了他的口形。
‘等下次再相遇,再打一架吧。’
——‘胜利者一定是我。’
燕时洵缓缓柔和了眉眼,轻笑出来:“不,你已经赢了。”
“你还拥有李乘云。而我,已经失去了。”
“再见,年轻的我。”
不同时空的同一个人能在某一个相同的时间节点相遇,本来就是因为鬼气世界扰乱了天地大道的秩序。
当燕时洵破开了这个虚假的世界,那年轻的燕时洵也就会回到他本来应该在的时间线上,他们就此别过,再不会有相见的机会。
燕时洵已经习惯了生离死别,他笑着向过去的自己道别。
话音落下,力量冲破黑暗,符咒的力量彻底生效,对鬼气的全面碾压直达天地。
金色的光芒覆盖一切,连同燕时洵与邺澧修长高大的身形也渐渐消失在其中。
唯独剩下年轻的燕时洵站在原地,脚下的火焰渐渐熄灭,周围的影像抽离模糊,像是倒映在水面上的影子,风一吹就晃荡着破碎。
年轻的燕时洵知道,这是因为在鬼气被碾碎之后,原本虚假的世界在消失,而他和其他被拉进这个鬼气世界的魂魄,都会重新回到自己的现实世界。
所有人都只会当做自己做了一个过分真实的梦,甚至留存的记忆只截止到梦将醒的时分,当他们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照进房间里来,阳气驱散了鬼气,他们就会彻底忘记夜晚时分做的梦。
而此时残留在他们心中的恐惧,也只会在他们醒来后,让他们心悸却又疑惑,任由他们苦苦思索却也就是想不起来,于是只好半信半疑的将此事扔在一边,再也不会想起来。
年轻的燕时洵知道,自己也会迎来这样一个时刻。
所以他拼命的在心中反复暗示自己,告诉自己不要忘不要忘。
但还有一件事,令他有些疑惑。
刚刚的光芒遮盖了未来“自己”的身形,让他有些看不清楚对面的口形。
他只隐隐约约看出来了“李乘云”的意思。
所以,未来的自己想要告诉他什么?
是他师父发生了什么吗?
年轻的燕时洵沉下了眸光,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想要冲进逐渐熄灭的金光中,向未来的自己问个清楚。
他长腿一迈,紧绷的肌肉昭示着野性力量的狠厉,身姿敏捷的直冲向未来的自己原本站立的地方。
但是,就仿佛一切都在天地的掌控之中,所有已经成为既定历史的过去都无法被更改,扰乱时间与空间的鬼气被清理干净,于是一切也到了回归秩序的时候。
就在年轻的燕时洵手掌将将触碰到金光的前一秒,光芒彻底熄灭。
整个世界轰然破碎。
大地坍塌,建筑物倾倒,玻璃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无数晶莹的玻璃碎片中,年轻的燕时洵脚下一空,土地坠落向下方的深渊。
他不甘心的咬了咬牙,伸手指向天空,明亮的眼眸带着绝不甘于命运的锋利。
“李……”
“乘,云!”
年轻的燕时洵咬紧了牙关,逼迫自己在巨大的压迫之下,一个字一个字吐出音节,将这个名字牢牢的刻在心脏上,让自己不要遗忘此刻的疑惑,在醒来之后继续去追寻真相。
“轰——!”
他眼前的世界,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黑甜的梦乡将他包裹,柔软温暖的接引他回到现实。
……
滨大校园内,情况绝不能算得上好。
纵使海云观已经派来了三批道长,但是成千上万不知道积压在地狱中多少年的恶鬼,又怎么是十几位道长能够弥补的漏洞。
尤其是还有上万的滨大学子,此时分散在占地辽阔的校园的各个建筑物里,每一处都需要道长前去保护。
人手不足,让道长们分身乏术。
而杀了一轮还有一轮扑过来,仿佛无穷无尽的恶鬼,让道长们的力量和体力都渐渐被消磨干净,逐渐有力不从心之感。
所有人都在咬牙支撑着自己,身后保护着的生命就是他们坚定的信念。
他们很清楚,在恶鬼与生命之间,他们是最后一堵安全的墙,将所有死亡的威胁挡在外面。
所以,他们绝对不可以倒下,绝对不可以让这些恶鬼越过他们,向身后的学生们下手!
“孽畜!滚!”
八字胡道长厉声大喝,怀中最后一张黄符缠绕着滋滋啦啦的雷光,力道十足的投掷向前方的恶鬼。
“轰!”的一声,雷光符炸开,附近一整片的恶鬼都烧成了灰烬。
血海向此处扩张的范围,短暂的停住了。
八字胡道长脱力般差点跌倒在地,他赶快伸手扶住了身边的石雕,撑住了摇摇欲坠的身形,这才勉强能够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他赶紧趁机深呼吸了两下,调整好自己紊乱的气息。
在临出发前,监院特意叮嘱了他们有关于滨大校园内棺材大讲堂的事情,言明这下面不仅镇压着当年不肯离开的恶鬼,也还有很多仁人志士的魂魄长眠于此,切不可横加驱离,但也绝不可掉以轻心,将恶鬼从镇物下放出来。
所以,在其他道长都忙着保护学生们的同时,也留下了几位道长看守棺材大讲堂。
局势已经艰难,如果再放了恶鬼出来,那就是两面受敌,到时候要应对的敌人激增,绝不是他们任何人愿意看到的局面。
可是……
八字胡道长目中萧瑟,视线扫过眼前的树林和大讲堂前的空地,心中无可抑制的蔓延上无力感。
杀不尽,看不到尽头和希望,所有做出的努力都如泥牛入海,力量不断流失,但恶鬼却分毫未少。
原本种在大讲堂前,寓意“香火不绝”的树林,早就已经变成了骸骨之林。
象征着“香炉”的草地也已经被血海吞没。
香炉踢翻,火烛熄灭。
安睡于棺材中的恶鬼与英魂,开始渐渐苏醒。
鬼气渗透进土壤,丝丝缕缕的渗入棺材大讲堂下的地面,缠绕向那些鬼魂,试图将他们也拉进血海地狱之中,与群鬼为伍。
鬼魂浑浑噩噩的睁开眼睛。
幽深的黑暗之中,一双双无机质的眼睛出现,密密麻麻的看向棺材外的人间。
刚刚因为八字胡道长的雷光符而停滞片刻的血海,重新开始冲刷起土地,一寸寸的吞噬正常的土地,向棺材大讲堂蔓延。
枯骨手掌从血海中伸出又被拉下去,恶鬼你争我抢的踩着彼此的头颅想要爬出来,更多的鬼气传递进棺材之中。
道长敏锐的发现了这件事,但是他已经用光了身上带来的所有符咒,残余的力量也无法支撑着他沟通天地,向四方神明借力,镇鬼驱邪。
他咬了咬牙,勉强自己抽出背后八卦剑,从兽面鹿角的石像上撑起身躯,独立于大讲堂之前。
腥臭的风吹来,吹拂起道长的袍角,而他眼神坚毅,面无惧色。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1
扑上来的所有恶鬼都被他斩于剑下,没有符咒,那就用剑术,八卦剑折断,那就肉搏。手臂抬不起来,那就用牙,用所有能够使用的武器,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但,即便道长存了必死之意,还是无法阻止鬼气的侵蚀。
整座沉重的棺材大讲堂,开始从边缘发出细碎的断裂声。
“咔嚓……咔嚓!”
声音如此清晰,令人不安。
细细密密的裂纹很快就爬满了棺材大讲堂的外墙,就像是被敲碎了外壳的鸡蛋,只需要最后一击,一切就都会轰然破碎。
“不——!”
道长目眦欲裂,飞身扑过来,想要以身以血液填补裂纹。
但是这已经不是寻常力量能够抗衡的存在了。
即便道长心中再不愿见此场景,棺材大讲堂还是在一瞬间的静止后,彻底崩塌。
碎石土块迎面而来,击中了道长的脑袋,让他的脑中“嗡!”的一声,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意识。
“师兄!”
其他道长的惊呼从远处传来。
这一声巨大的轰鸣,响彻了整个校园,让滨大内所有的道长和学生们,都下意识的抬头,向巨响传来的地方望去。
宿舍中,无数学生揪紧了心,暗中疯狂祈祷一切平安无事。
很多学生冲到阳台上想要看个清楚,却被远处的建筑挡住了视野,只能看到从远处传来的隐约粉尘,听到巨大的声响,却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不由得在心中更加焦急。
滨大校园内的信号都断开了,学生们无法联系上外界,也无法从通知群里得知校园内其他地方的情况,忐忑与惊慌积压在心中缓缓发酵,最终的泡沫淹没口鼻,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却又无法像以往一样登上校园论坛讨论。
有些寝室里还有些学生没有赶回来,舍友们心中惦念,焦急的想要等待一个平安的消息。
他们反复的刷新着手机上的界面,但是鲜红的提示令他们心中更加惶惶。
而通知群里最后的消息,还停留在“不要去图书馆和大讲堂附近”上,这让他们更加心生猜疑。
“大讲堂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了?好害怕。”
“那边原本就很诡异,暑假赶上鬼节的时候,从大讲堂旁边走都阴风阵阵的。”
“为什么要特意说不要去大讲堂啊!那边肯定是出事了,该不会是下面镇压的恶鬼跑出来了吧?”
“我听说的版本是下面埋着蛟龙骨,一旦镇压松动,它就会搅个天翻地覆。”
“刚刚的声音好像就是从大讲堂那边传来的!”
在寝室离得近的学生们站在阳台上彼此交流的时候,有住在最边上寝室的学生喊道:“我看都了!大讲堂那边塌了!!!”
他的声音中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恐和颤抖,情绪的感染力迅速在人群中蔓延。
原本还在讨论着的学生们,头皮都快要炸开了。
“你们记不记得……”
有人咽了口唾液,颤抖着说:“在那个‘心动环游九十九天’节目里,燕时洵的分屏直播黑屏之前,就有我们学校的学生在里面发弹幕,说是在大讲堂旁边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他的话像是一个导火索,让不少人都纷纷回想起来。
“好像是,好多人还戳他让他报个平安,但是他一直没有再上线。”
“不……是吧,这世上不是没有鬼吗?我哲学白学了?”
“好像是真的,我舍友晚上回来的时候被吓个半死,他说大讲堂那边,今天晚上特别诡异。就在那个弹幕发出来之前,他回来的。”
“会不会是你舍友先一步离开,逃过一劫,后面那兄弟就正好中招了?”
“我觉得。”
有人带着哭腔道:“好像真的有鬼。我寝室窗户正对着林荫大道,我看到那边的树好像变成了尸体。”
惊慌的喊叫声响起。
各个寝室都乱作一团,他们惊恐却不知道应该现在应该怎么办才好。
不少人寝室甚至都在讨论,怎么拿起马桶搋拖布扫帚羽毛球拍应对鬼魂。
辅导员的敲门声就在这个时候响起。
“同学们不要担心!学校已经派了人在处理了!”
辅导员嗓子喊到哑:“我们所有人都是安全的,不会有危险!请大家放心!”
“你们的考试复习完了吗?明天的大一大二同学的英语考试,大三同学的通识实习,大四要交的报告和答辩,都完成了吗?”
辅导员喊:“学校不接受任何理由的推延考试时间,所以你们是看热闹还是复习?挂科的人明年取消奖学金资格!”
“好几千块呢,同学们想想清楚!”
此话一出,学生们刚刚的恐慌荡然无存。
考试逼近的危机立刻压下了对鬼魂的恐惧,原本还站在阳台上伸脖子想要看看大讲堂那边情况的学生们,都火速冲回寝室里,跳上椅子就掏出教材。
缩在被窝里的同学也哆哆嗦嗦的从枕头下面掏出了复印资料,哽咽着开始背复习题。
一时间,原本惊慌混乱的宿舍楼,顿时安静了下来,重新归于秩序。
就连因为大讲堂的变故,而赶快从另一边赶过来,确保宿舍区安全的道长,见了这场面都叹为观止。
“您很擅长这份工作。”
跟在辅导员身边的道长感叹的称赞道:“要是换做我来,一个人绝对压不下这么大规模的情绪恐慌。”
辅导员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从毕业后就留校和这些学生们打交道了,了解他们的程度比了解我自己还深。”
“不过。”她抿了抿唇,眼带担忧:“真的不会有事吗?”
道长目光坚定:“贫道必定死于所有人之先。”
“况且。”道长微笑,带着希望的光亮:“燕道友也在这里,贫道相信,一切必将转危为安。”
乘云居士的亲传弟子,李道长的师侄,恶鬼入骨相,不世出的天资绝艳。
他相信,燕道友会是大道之下的奇迹,算不尽的最后一卦。
“燕?”
辅导员喃喃着重复这个姓氏,勾起了久远的记忆。
她记得,当年在滨大的宿舍里,也有一位与其他人截然不同的学生,就姓燕。
好多年了啊……
辅导员眼神恍惚,但再看向大讲堂方向的眼神,却不再像刚刚那样带着慌乱。
道长坚定的姿态给了她安心感,她知道,就像她会保护在所有学生身前一样,也会有人保护在她前面,最勇敢坚定之人,以身筑人墙,守卫生命的安全。
而大讲堂前面。
当八字胡道长重新恢复意识时,他发现眼前的世界,已经变了模样。
另一位道长撑着他的肩膀,让他不至于摔在地面上。
他往下一看,就见地面上尸骸遍地,血海无边无际,死相狰狞的尸体堆积如山。
血海之上,尸山几乎遮住了天空。
堆积起来的死人眼睛瞪得老大,像是不甘心自己的死亡。
而其中很多尸体,已经高度腐烂到辨认不出来原本的面目,甚至有些连皮肉都残缺不全,像是被野狗撕咬过一样狰狞。
千百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直直的看向八字胡道长,他刚一睁开眼睛就猝不及防遭此暴击,让他倒吸一口气,差点这口气没提起来又昏厥过去。
“师兄!”
身边的道长发现了他的清醒,急急道:“镇魂阵失效,棺材下面压着的所有鬼魂都逃出来了!”
他本来想要施展法决将那些恶鬼扫荡出去,但是他还顾忌着其中仍旧有不少纯粹无罪孽的魂魄,害怕自己在驱散恶鬼的时候误伤了那些功德满身的英魂,于是两相犹豫之下,束手束脚。
就在八字胡道长力竭昏迷的这几分钟内,整个埋在棺材大讲堂下面的镇魂阵已经彻底失效,鬼气将那些百年前的亡魂拉进了血海地狱之中,于是百年前尸骸堆积的场景重现,被鬼气蒙蔽了神智的鬼魂渐渐摇晃着,从血海中一具具起身。
“宋道长呢?”八字胡道长一把拽住身边的道长,急急问道:“他一定有办法,他在哪里?”
“宋道长在保护着图书馆的学生们,但是他比我们还要先一步进入滨大校园,即便是他,到现在力量也损耗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