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张无病维持着卡在柜子中间的姿势,进退两难,抖得像筛糠。
而走廊里的学生张无病,看起来世界观都裂了,哆哆嗦嗦的勉强扭过头去往燕时洵那里看,想要寻求一点安慰。
年轻的燕时洵挑了挑眉,心中了然。
他在捋顺了所有脉络之后,就猜测应该有另外一个张无病,只是那个时候并没有看到未来的张无病在哪。
直到现在,透过窗户看到实验室里姿势狼狈滑稽的青年,年轻的燕时洵嗤笑着看向身边的张无病:“看来几年之后的你也没什么长进啊。”
“也不能这么说。”
不待学生张无病开口,燕时洵就率先开了口,从容又带着赞许的道:“小病总算是有勇气追求导演梦了——虽然他那个倒霉的综艺节目做成了现在的鬼样子。”
“不过,上了路就总比连出发的勇气都没有强。”
燕时洵看向导演张无病的眼神里,带着认可。
惊惧之余,竟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并且他燕哥还破天荒的夸了他,这让导演张无病受宠若惊。
他面容上带着惊喜,正要扭过头往身后传来燕哥声音的方向看去,余光就先一步扫到了旁边的兰泽。
导演张无病:“…………”
“燕哥啊啊啊!!!”
“行了,闭嘴。”燕时洵沉静出声,打断了张无病惊恐的乱喊。
他迈开长腿,几步走过去,一伸手就直接提着张无病的后衣领将他提了起来,从柜子里拽了出来。
“看清楚再喊。”
燕时洵假笑:“你是觉得有我在这,还能有恶鬼伤人吗?张大病。”
导演张无病刚因为惊喜而想要出口的哭腔,顿时就哽在了喉咙里。
他憋得眼泪汪汪,看着燕时洵的眼神好像在说:燕哥你刚刚不是这么说的!你刚刚才夸过我,怎么现在又管我叫大病?我不是你最可爱的小病了吗呜呜?
燕时洵没有温度的微笑:滚。
就像是自家崽纵然有再多错处和不完美,但在其他人面前,也总是会被阿爸维护。
不过一旦转过身在自家里……阿爸快要嫌弃死怂叽叽的崽了。
导演张无病:qaq。
而走廊里,年轻的燕时洵看着这两人的相处模式,不爽的“啧”了一声,觉得有些牙疼。
他的视线移向身边的学生张无病,眼神带着怀疑:自己为什么会和这种家伙做朋友?而且看起来关系还很亲密?
学生张无病:坚强的拼起自己的世界观。
而因为吓到了导演张无病,旁边的兰泽也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唇向张无病道歉。
在听完燕时洵言简意赅的说明了情况之后,张无病才恍然大悟。
但是他在看清了兰泽的长相之后,眯了眯眼,表情看起来很是困惑,像是在努力回忆着之前的事情。
“你……”张无病犹豫了一下,问道:“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就在梦里?”
这话一出,成景默默上前一步,挡在了兰泽身前,看向张无病的眼神带着警惕。
“我在梦里好像掉进了地狱里,那里到处都是鬼,我差点就被杀了。”
张无病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道:“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应该是你救了我。我之前还想着,要是能再遇到你,想要和你说声谢谢呢。”
“刚才我吓懵了,没认出来是你,把你当成鬼了,对不起啊。”
张无病咧开嘴巴,笑得灿烂:“我要是有什么能帮你的,你尽管提!按照燕哥说的,我这可算得上是欠你一份大因果了。”
兰泽没想到,张无病身为活人竟然不怕自己。
他现在虽然因为站在鬼气中央,被鬼气滋养得丰润,还是保持着人形的模样,但还是有很多与活人不同的地方,细看之下,他已经死亡的事实无法被掩盖。
甚至兰泽自己也不知道,鬼气能够支撑着自己到什么地步,会不会某一个瞬间,忽然就血肉坍塌,重新变成他死亡时被剐掉一身血肉的骷髅模样……
所以他才畏惧于和成景相见,害怕自己丑陋狰狞的一面被深爱之人发现。
但张无病却似乎对此习以为常,在意识到兰泽不会伤害他、并非是那些恶鬼一员之后,张无病就乐呵呵的像是和朋友相处一样,态度自然又亲近,让常年沉浸在实验和学业中而性格淡漠的兰泽,都有些被他打动,在无形中拉近了关系。
张无病亲亲热热的拉着兰泽道谢,还问东问西,诚恳又真诚。
成景看到张无病对爱人并无恶意,而爱人也好像因为与人沟通而心情颇好的模样,本来的戒备也慢慢松懈了下来,笑着侧首看着爱人俊秀的侧颜。
一道道浅淡的纹路布满兰泽的脸颊,一直延伸到被衣服盖住的身躯上。
就像是瓷器被摔碎后又重新粘补,但是任由匠人手艺再好,也不可能让已经造成的伤痕彻底消失。
浅淡的疤痕,还在无声诉说着发生的故事。
成景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意。
因为失踪案件还在调查中,甚至截止到成景之前查看新闻时,相关人员还没有找到兰泽的身躯,也没有给出确定的生死结果,所以,新闻中并没有详细说出失踪人员所遭遇的经历。
而兰泽又不会主动将自己那些刻骨的疼痛说给成景听,让爱人平白为自己担忧。
所以,成景并不知道兰泽在死亡之前具体遭受了什么。
可他不是傻子。
常年沉浸学术的经历,让他会留心再微小不过的细节。
而此时兰泽面容上……不,甚至的遍布全身的伤痕,让成景心中隐隐开始有所怀疑,猜测爱人在失踪时到底遭遇了什么。
成景几次想要问出口,但看着爱人与张无病交谈时露出的轻浅笑意,又犹豫了。
他对鬼神之说并不了解,但也在以前的舍友那里听说过学生中流行的笔仙,最不能问起的问题,就是身为鬼魂的笔仙是如何死亡的。
对于鬼魂来说,死亡是贯穿他魂魄的痛苦,哪怕稍微提起,都会发狂。
成景不想让爱人想起那些痛苦的经历,再次刺激到爱人。
就算他不知道又如何呢……事情已经发生了,他无法穿越到过去帮爱人挡下所有伤害,作为恋人,他已经是失职,又怎么能再让爱人平添痛苦?
反正,他已经决定了,从这一刻开始,兰泽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哪怕等待他们的是地狱,他也在所不惜。
成景这样想着,原本提起来的心脏,稳重的落回到了胸膛里。
他微微垂下眼眸,看向兰泽侧颜的眼神里,盈满着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爱意,眷恋缱绻。
成景伸出手,无声而轻柔的握住了兰泽的手掌,手指交缠,十指相扣。
兰泽原本带笑的面容僵硬了一瞬间,颀长的身躯像是触电般抖了一下。
他抿了抿唇,当着对面众人的面,有些不好意思的微红了本来苍白无血色的面容。
但他侧眸看了看身边的爱人,却什么都没有说。
耳朵先一步悄悄红了。
燕时洵将兰泽的反应尽收眼底,两人的小动作也逃不过他的观察。
他眨了眨眼眸,满头问号:“???”
这两人在干什么?
在得知了兰泽家就是滨海市的之后,张无病拍了拍胸膛,诚恳的向他打包票,为了感谢他救了自己一命,等他离开这里之后,一定会登门拜访,兰泽父母的一应事宜就交给他吧。
——当然,前提是要先离开这里。
等张无病一转头,就与另一个自己对上了眼。
简直就像是狗子照镜子,被镜子里一模一样的自己吓得直接原地弹射起飞。
两个张无病同时瞪大了眼睛,嘴巴一张,惊恐的喊叫声就要出口:“啊啊……”
“闭嘴!”
结果张无病们的喊叫声刚起了个头,就被另一道冷淡又嫌弃的声音喝止了。
“张大病你要是再喊,我就把你扔下去。”
燕时洵皱眉,满脸嫌弃。
简直像是在说:这是谁家的小傻子?绝对不是我家的。
年轻的燕时洵默默移开眼眸,看向窗外:也不是我家的,别问我。
张无病:qaq。
还是兰泽不好意思的道歉,说清楚了自己为了回来再与成景相见而做了什么,才让导演张无病恍然大悟。
“哦哦哦,所以这是大一时候的我吗?把滨大校园里残留的记忆用鬼气复现出来了。”
张无病摸了摸下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神逐渐变得惊恐。
“等,等等。”
导演张无病求助的看向他燕哥:“燕哥,我记得,我大一的时候是不是滨大发生过一次恶鬼暴动来着?”
即便过去了很多年,在所有遇到的鬼中,张无病还是对那一次印象深刻。
——见过从厕所马桶里钻出来的鬼吗!
那次是让他见识到了!
不仅如此,房间里所有有缝隙的地方,不管是管道,水龙头……那些鬼魂简直无孔不入!
当时逃了哲学课,想在天寒地冻的时节,舒舒服服在寝室温暖的被窝里睡大觉的张无病,差点没被吓死。
那是他度过的最难熬的一个小时,简直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当年与燕时洵关系还没有那么好的张无病,根本拿不到燕时洵的私人联系方式,哆哆嗦嗦给张父打了电话之后大师也没那么快赶来,于是他就被迫在寝室里疯狂大逃亡,还被鬼给吃掉了衣服。
于是等燕时洵下课一推开门,就看到抖成一团的傻子,简直辣眼睛。
当时燕时洵沉默了两秒,然后默默的想要重新关上门,似乎是在说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
好在张无病为了抱住大腿,彩虹屁可以连吹几天几夜绕地球两圈不重样的。
他疯狂求助于燕时洵,也不知道是那句话戳中了燕时洵,让燕时洵又改变了心思,将他救了下来。
以那一次遇险为契机,张无病算是彻底绑定在了燕时洵身边,抱住了这条金大腿。
而那次之后,燕时洵查证,是滨大棺材大讲堂的镇压松动,又因为香火阵滋养了恶鬼,所以才会造成了恶鬼暴动。
——受害者,只有张无病一个人。
当时张无病汪叽就哭了。
就连燕时洵都惊叹于张无病遇鬼的程度。
不过……
导演张无病打量了几眼对面还是个学生的自己,从那张蠢兮兮又懵懂的脸上,察觉到恶鬼暴动的事应该还没有发生。
——不然对面的自己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吹彩虹屁的机会的!
导演张彩虹屁十级专家无病,如此深沉的想着。
虽然张无病脑回路清奇到连燕时洵都没有想到,他竟然是靠着这一点准确判断出时间线的。
但是燕时洵还是赞许的点了点头:“没错。”
“棺材大讲堂的事情,还没有发生。不过。”
燕时洵眸光沉沉的看向外面:“有鬼气滋养,大讲堂必定会提前松动。也就是说……我们面对的,不仅是从地狱出逃的恶鬼,还有滨大本身镇压的鬼魂。”
“腹背受敌。”
年轻的燕时洵将这话在心中过了一圈,了然:“看来在以我为原点的未来,还发生了危险的事情。”
他长眉微挑,歪头看向燕时洵:“那么,已经经历过一次同样事件的‘我’,你有什么意见说来听听?”
燕时洵对年轻的“自己”话中的火药味听而不闻,只营业性假笑:“你心中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再怎么不喜欢我,我还是你本身。”
燕时洵凉凉的道:“你看不惯我,那你打我啊。”
年轻的燕时洵:“!”
听到这话的邺澧:“…………”
他默默退后一步,让高大的身形和旁边的阴影融为一体,将存在感压到最低。
他对燕时洵的印象,一直只有十几年前集市上面冷心软的小少年,还有如今已经独当一面的锋利驱鬼者。
但这其间的十几年,他缺失了对燕时洵的印象。
也没有想到……年轻时的燕时洵,会是这样的性格。
果然,还是燕时洵自己了解过去的自己。
虽然邺澧觉得年轻时期的燕时洵也很耀眼,但是当两个燕时洵在他面前火药味十足的时候,他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不宜插手。
总觉得,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两个燕时洵一起联手暴揍啊……
但是旁边的张无病就没有邺澧这样的好眼色了。
学生张无病傻乎乎的问:“可是你们不都是燕哥吗?自己打自己?”
两个燕时洵默默的将视线移向学生张无病。
学生张无病:“……?”
他的头上缓缓冒出了一个问号。
然后他就看到,对面的两个燕哥,都统一的挑起了微笑,双手紧握成拳,将修长的手指压得嘎嘣直响,慢慢朝他走来。
“诶?我说错话了吗?”
“啊啊啊啊燕哥我错了呜呜呜……”
一旁的导演张无病抖了抖,躲得远远的。
神仙打架,可别殃及小病啊qaq。
然而,导演张无病的心愿并没有实现。
燕时洵长长吐出了一口气,缓缓直起身,修长的手掌将散落下来的发丝重新拢回去,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
而年轻的燕时洵也冷笑着起身,刚刚面对未来“自己”的郁气烟消云散。
只有学生张无病,捂着自己被揪得发红的软软脸颊肉,眼里含着晶莹的泪水:只有我受伤的结局达成了qaq。
“那么,就出发吧。”
燕时洵侧身看向另一个自己,微笑:“如果只有我一个的话,事情恐怕还会有变化。但如果加上你……你应该不会无能到让我失望吧。”
年轻的燕时洵翻了个白眼:“别以为激将法会对我起作用。你在质疑我吗?”
“别说是恶鬼阴曹,就算是放跑了恶鬼的阎王出现在这里,我都不会放任它作恶。”
年轻的燕时洵冷笑:“别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无能啊,垃圾。”
青年眼眸中几乎燃烧起熊熊烈焰,恣肆舒展的每一寸有力肌肉,都在展现着他高昂的战意,令人见之心惊。
邺澧眼神复杂:这不是还是起作用了吗?激将法。
年轻时期的驱鬼者……可爱到让人想要摸摸他的小爪垫啊。
简直就像是伸出利爪,“喵嗷喵嗷”向敌人示威的猎豹。
邺澧垂在身侧的修长手指屈了屈,心动到现在就想上前。
而另一边,脾气更为暴躁的年轻燕时洵,已经气冲冲的跟着燕时洵就要往楼梯下走。
却被两个张无病异口同声的叫住了。
“燕,燕哥,你要去哪啊,不带上我吗qaq。”
导演张无病眼含热泪,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捂着被捏到发红发热的脸颊软肉的学生张无病,也疯狂点头赞同,眼带惊恐。
有鬼啊!有鬼啊!把他扔在这里就要变成恶鬼的盘中餐了!
燕时洵顿住脚步,侧身看来。
兰泽也忐忑的看向他的背影:“你……不想杀死我吗?”
这话一问出来,成景的反应却是最大的。
他几乎是立刻就死死的抓住了兰泽的手掌,紧紧的盯着燕时洵,仿佛只要燕时洵表露出一点想要伤害兰泽的想法,他就会奋不顾身的冲上去,挡在兰泽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