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导致了这一切。”
兰泽苦笑:“是我的私心……害了滨大的其他人。”
“既然一切的源头在我,那杀了我,或许你们刚刚说的一切难题就会迎刃而解。”
兰泽说:“我已经见过成景了,我也……该放手了。”
他俊秀的容颜上带着一分隐藏起来的落魄。
但成景却反应激烈:“我还没有打算放手,小泽,你要扔下我吗!”
兰泽错愕抬头,成景却死死的盯着他,湿润的水意从眼眶底部荡上来,沾湿了睫毛。
“你……”兰泽的声音颤抖。
“行了。”
燕时洵淡淡出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我还什么都没说,你们两个想的倒是挺多。”
“解铃还须系铃人,虽然从因果的角度上来讲,驱散你是最简单且直接的方法,但是我并不准备这样做。”
在兰泽惊愕的目光中,燕时洵平静道:“你生前没有做错过任何事,你的魂魄本来纯粹没有罪孽。”
“甚至……”
燕时洵起手掐诀,直接以兰泽的面相起卦。
经脉中的鬼气迅速支撑卦象在他手中显现,准确和速度的程度甚至让旁边年轻的燕时洵惊诧。
这个速度……简直不像是问天地,倒像是天地本身一直和他同在。
年轻的燕时洵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带上了探究。
未来的“自己”,到底变成了怎样的存在?
发生了什么?
就在年轻的燕时洵心中惊疑的时候,燕时洵已经清晰的说出了兰泽本应拥有,却被毁掉的未来。
“你命中有此死劫,是因你上一世便是功德身,这一世更可能有机会以功德封圣。”
燕时洵平静道:“就像是鲤鱼跃龙门,这是天地给你的考验。迈过这次死劫,你就会迎来你的时代,迈不过,则下一世轮回。”
“如果你熬过了死劫,二十年之后,你的课题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发现的新分子将作为关键成分,帮助其他领域攻克难题,死时桃李满天下,民众哭泣扶灵送别。”
“可惜……”
燕时洵直视兰泽,眸中带着惋惜:“你的生命,终结于此了。”
“既然你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我又有什么理由杀死你?只因为你魂飞魄散后,可能会拯救其他生命吗?”
燕时洵冷笑:“赌一个不确定的方式,可不是我的长处。”
“况且,你的私心还在因果容许的范围内。”
燕时洵道:“你刚刚说,一切以你而起?”
“不,一切的起源,在滨大本身。”
会让兰泽因为郁闷而出门散心的源头,是保研名额被非议一事。
滨大校园论坛上,不少学子言辞激烈,痛斥兰泽,甚至有人挖出了他过去数年中全部的履历,从小到大所有的奖项和成绩单,想要找出兰泽德不配位的证据。
即便所发现的证据令他们失望,一张张摞得人高的奖项,反倒证明了兰泽极有可能有资格获得保研名额,但不少学子仍旧不甘心的继续在论坛上议论。
事情发酵到最后,已经演变成了很多人发泄心中不满的混乱。
至于真相如何,混战到最后的那些人,早就已经不在乎了。
就算成景亲自站出来解释,就算学校拿出了确凿的依据,但是有一部分人仍旧不愿意放过兰泽。
他们更像是要借此来宣泄自己对于想象中“强权”的憎恶和恐惧,将兰泽当做了自己厌恶的化身,对一个虚构的可能肆意点评。
甚至从线上,蔓延到了线下。
期间,有人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愧疚的向兰泽道歉,并退出骂战。
但伤害已经造成。
口业已经做下。
所以,当兰泽死亡的时候,这份间接的孽业也就回馈到了那些人身上。
就像是衣服沾染了灰尘,即便不是脏得令人无法忍受,但已经脏了的事实还是无法被忽视。
因此,只要兰泽对其中沾染了因果的那部分学子,没有造成超过因果的伤害,兰泽就在因果允许的范围之内。
所以燕时洵才会说,他不会杀死兰泽来扭转局势。
“虽然现在才算得上是正式见面,但是对我多点信任吧,兰泽同学。”
燕时洵轻轻笑着,拎起导演张无病扔了过去:“相信我,一切都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境地。”
兰泽下意识的接住踉跄扑过来的导演张无病,愣愣的抬头看向燕时洵,因为他的话语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而燕时洵眼睫半垂,眸光沉静自信。
像是在他面前,从来没有绝望一说。
——即便是跌进最深的地狱,仍旧有一丝阳光照进来。
那是,天地大道期许的奇迹。
兰泽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他见过懒洋洋在宿舍里到游戏的舍友,也见过一边抱怨着发不出论文一边却不努力的同学,也见过一心投身科研的老师,奉献生命和全部青春给所热爱领域的学者……
但唯独没有燕时洵这样的人。
永远坚定自己脚下的道路,永远不曾迷茫动摇。
他知道自己要往哪个方向走,即便那条路恶鬼狰狞狂舞,也面无惧色。
兰泽静静的看着燕时洵,连思维都不由得停住了。
在这一刻,他从死亡之后就一直无法摆脱的绝望和怨恨,松动了。
像是在阳光下,冰雪消融。
雕塑重新回归了人间。
成景看出了兰泽的不对劲,担忧的握住了他的肩膀,想要让自己微薄的力量撑起爱人的魂魄。
燕时洵却没有在意兰泽的异样——或者是,他看出来了,却贴心的装作没有看到,将思考的空间留给了对方。
“你就不要跟来了。”
燕时洵嫌弃的向想要冲过来的张无病摆了摆手:“你就和他待在一起吧。”
导演张无病惊呆了。
下一刻,他快要哭崩了:“燕哥你是嫌弃我吃得我还是嫌弃我碍事呜呜呜,你不要你的小病病了吗?我要是独自留在这里,还有命活吗?”
燕时洵认真道:“都嫌弃。”
导演张无病如遭雷击。
“还有,你不是一个人。”燕时洵说着,看向旁边另一个自己。
年轻的燕时洵默默的扭开脸去,不看学生张无病看向他的期冀的眼神。
学生张无病:“qaq燕!!哥!!!呜呜呜……”
但不管张无病怎么嘤嘤嘤,燕时洵都丝毫不为所动。
于是,两个张无病就都被塞给了兰泽。
兰泽神情恍惚的听着燕时洵的话,木木的觉得,自己怕不是幼稚园园长,家长临出门办事之前把幼崽扔给他带。
“别担心。”
成景眉眼温柔:“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我一直都会在你身边。”
无论生死,跨越阴阳。
兰泽看着自己的爱人,眼眸中水光潋滟。
……
随着鬼气越发蔓延,整座实验大楼中,逐渐挤满了游荡的恶鬼。
走廊里,拐角的阴影里,楼梯下……所有视线不能及之处,狰狞的恶鬼浑身血液,从血海中攀爬出来,枯骨上还带着同伴们的碎肉。
它们与黑暗融为一体,用满怀恶意的阴郁目光看向鲜活人间,择人而噬。
地狱中已经太久了。
千百年不见天日,日夜刑罚加深,痛苦的嚎叫声回荡在耳边,从最开始的绝望和悔恨,到最后的麻木憎恨。
它们怨恨着天地,不愿反思,只憎恨生命。
名薄里没有它们投胎的名字。
在刑罚的尽头,只有灰飞烟灭一途。
地府死死的压在地狱之上,让罪孽深重的恶鬼们没有丝毫翻身的机会。
然而,在百年前,一切悄然变化。
轰然巨响之中,地府坍塌,神位熄灭,阎王身死。
天地大道震颤,几欲倾倒。
地狱短暂的迎来了一丝人间的气息。
但就在恶鬼们贪婪的吸取着生人的阳气,想要爬进人间时,地府却竟然在崩碎之后重新合拢。
阎王在死之前,将所有的力量尽数留下,代替了他的存在,死死镇守着地府与其下的地狱。
但这份力量随着时间的流逝和恶鬼作祟,在逐渐消磨。
直到如今。
恶鬼们争先恐后的从地狱血海中翻涌而上,兴奋粗粝的嚎叫着,用贪婪的视线看向人间的新鲜血肉。
只要突破了鬼气构筑世界的这层薄纸,他们就能前往真实的现实,享受血肉与魂魄的美餐……
它们这样想着,咧开的大嘴滴答下血液,迫不及待的想要将整个校园屠戮殆尽。
然而,就在它们满心兴奋的以为它们的想象很快就会实现的时候,一道金光忽然亮起。
“砰——!”
黑色直柄雨伞狠狠的抽中恶鬼,它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已经变成了一团了烂肉,摔在了另一侧的墙壁上。
黑红色的血液夹杂着碎肉,沿着墙壁缓缓滑下。
马丁靴从容踏来,从血泊中走过。
燕时洵身上的大衣连衣褶都没有乱,像是刚刚杀死了恶鬼的人不是他,连面容上没有温度的笑意都没有变化过。
“不赖啊。”
年轻的燕时洵紧随着从半空中跃下,一脚踩中一只想要从血海中挣扎出来的恶鬼头颅,生生踩碎了它的天灵盖,又将它摁了回去。
血海咕噜冒着泡。
年轻燕时洵身上的锐气无形中便对恶鬼造成了伤害,这样盛极的气势之下,没有恶鬼敢于上前。
来自魂魄深处的恐惧和求生本能压过了贪婪,它们恐惧的想要退后,却被早有准备的年轻燕时洵手中掐诀,金光闪过,符咒生效。
顿时,他脚下的血海“呼!”的燃烧起明亮的火焰。
无数厉鬼在其中哀嚎挣扎,狰狞可怖。
但是,却没有任何一只厉鬼,能够从胜负欲攀登到绝顶的驱鬼者脚下逃走。
年轻的燕时洵于火焰与血海中长身而立,火光倒映在他的眼眸中,明亮如日月辉映。
厉鬼哀嚎中,他漫不经心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朝火焰外的“自己”仰了仰下颔,像是挑衅又像是在宣告自己的胜利。
燕时洵侧眸看着“自己”,挑了挑眉,眼眸中染上笑意。
鬼气是符咒最好的导体。
而驱鬼者纯粹的锐气,是点燃一切的火星,
正常人见了年轻的燕时洵,只会觉得这青年的气场过于冷漠锋利,因为不好惹而绕着走,唯恐这青年伤害自己。
但是对于厉鬼而言,年轻的燕时洵,就是最恐怖的噩梦。
从来都是凶人镇恶鬼。
鬼也是欺软怕硬的东西,性格柔软的生人哀求它们放过自己只会让它们变本加厉,而凶残生人哪怕一个眼神,都会让鬼魂退避三舍。
更何况是燕时洵这样的驱鬼者。
燕时洵很清楚,自己在没有出师之前,虽然经验不如现在丰厚,但是那份无所畏惧的锐气,就是最好的武器。
所以他才避开自己的锋芒,让利刃向外。
现在,一切都按照他的设想进行。
年轻的燕时洵所点燃的符咒,顷刻间便沿着血海蔓延开去。
以实验大楼为中心,整个鬼气构筑的世界,瞬息便被烈烈火海所吞没,厉鬼在其中哀嚎颤抖,却无法逃离。
鬼气可以吞没寻常驱鬼者的阳气,让驱鬼者力竭而败。但——如果是恶鬼入骨相呢?
他们本就与鬼气共存,是以死亡的姿态存活行走于人间,鬼气是他们天然的盟友,又如何能够背叛他们?
并且,一股不易察觉的力量,在将所有恶鬼拖拽向实验大楼,让它们即便想要逃走都做不到。
恶鬼枯瘦的骨爪死死的扒着地面,想要留下自己的残躯,却还是被从身后传来的吸力脱向实验大楼,最后主动葬身于火海之中。
宿舍区的学生们看着前一刻还横行霸道,把他们吓得瑟瑟发抖的恶鬼,现在竟然如此狼狈的想要逃亡,一时之间都惊呆了。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学生怔怔的发问:“有人来救我们了吗?”
旁边的人立刻失声脱口而出:“燕时洵!”
“那个大一学生,竟然真的做到了!”
被年轻燕时洵一路上随手救起来的学生们彼此对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撼与动容。
实验大楼中,张无病也瑟瑟发抖的看着外面的火光,心惊肉跳。
而兰泽满目惊叹,不敢相信锁链一般困住他魂魄的鬼气,竟然在燕时洵脚下就这样燃烧起来。
或许……有燕时洵在,他真的会得救也说不定。
兰泽怔怔的想着,剔透眼眸浮现出希望。
原本被黑暗笼罩的校园,此时却被火焰映照得明亮,到处都充斥着恶鬼撕心裂肺的惨叫哀嚎,颤抖着求饶想要逃离。
但是,已经晚了。
当以鬼气入人身的驱鬼者加入了战场,一切的胜利,都向他倾倒。
原本的狩猎者变成了狼狈逃窜的猎物,在驱鬼者脚下惊慌逃亡,却终究逃不过魂飞魄散。
火光鲜活跳跃,照亮了燕时洵的俊容。
他修长的手指灵活掐诀,眼眸含笑看着另一个自己:“准备好了吗?”
年轻的燕时洵不屑嗤笑:“来啊。”
一个负责驱散恶鬼,使得被鬼气遮蔽的天地重新浮现。
而另一个,则引动经脉中所有的力量,借由邺澧借给他的神力,扭转阴阳乾坤。
鬼气燃烧后,血海逐渐褪去,像是海水落潮,露出了下方的地面。
于是原本被遮蔽的方位,重新显露出来。
燕时洵微微阖上眼眸,清晰沉稳的字句从薄唇中吐出。
“无极之前,有象之后,戌亥为孤,辰巳为虚,空亡为孤……”1
“生门开!”
厉声喝下,金光大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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