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你的野果子!”
“会找到的。”银面具再次在小小的阿离面前蹲了下来,“如果将来你能闻名长安,人尽皆知,那么,你不去找她,她也会来找你!”
“阿洛姐姐,我打听到了!平康坊旁边的一座新坊里,开了一座慈幼堂,那里收养孤儿,还说会教她们很多本事,我们去那儿吧!”
自始至终,老店主面色纹丝不动。见惯风雨的他笑眯眯看着阿洛离开,正打算好好逗一逗这留下来的兔耳小丫头,阿离就一个箭步窜到了他的面前。
“谢谢大叔,阿离记住了!”阿离连连点头,离开时,还不忘挥了挥手。
“阿离,别担心,我力气大,一定能找到一份好活计!”
阿离顿时急了:“可阿离要告诉阿洛姐姐,阿离找到了一座可以收留孤儿的慈幼堂,我们可以一块去那儿学本事,我们一定能在长安过得很好!”
“她曾经在这里。但是,你的能力极限,只能带你来到这里。”
抱着手中伞,阿离点了点头:“我叫公孙离,大家都叫我阿离。你呢?”
“昨天晚上没被撵走是你们运气好,长安大多数坊群都不许人露宿。除了那些没有王法的废坊。”
“嗯嗯,阿洛姐姐,等我们将来有钱了,我们再一起来!”阿离恋恋不舍地从奚车上移回了目光,没有纠缠,没有埋怨。
“很好,你很有志气。你刚刚说,你叫阿离?”
刹那间,一道闪电划过天空,旋即就是一个霹雳炸雷,可阿离几乎下意识地飞奔了出去。她早已忘记了,自己根本不知道阿洛是往哪个方向走的,只是在路上拼命奔跑,拼命地叫嚷着阿洛姐姐,拼命地希望能够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而阿离也没有闲着。异人坊群第三坊奇异坊的十字街头,人们习以为常地看着她这个兔耳小丫头一阵风似的冲来冲去。
伞从空中轻轻打着旋儿下落,惊慌失措的她却完全不敢去接。眼看伞就要落地,她的身后又传来了那个悦耳的声音:“这就是你拼命想念的那个人曾经到过的地方。”
哪怕阿离一个字都听不懂,但那些声音就如同乐声在心中响起。足足听了好一会儿,她才如梦初醒,慌忙一溜烟冲过街道拐角,恰好看到了一个仰望巷中大槐树的白衣背影。
阿洛当街偷东西被抓了!
然而,阿洛在护持着阿离走出去几步之后,却突然扭头看向小女孩,脸上满是厌恶。
她艰难地开口说道:“阿离,我们离开长安吧!我们什么都不会,没法在这里生活!”
排在入城队伍中,听到最后那两个字,警惕极高的阿洛瞬间转过头去,却发现那是一个年纪比阿离还要小的小女孩。人被一个高大的壮汉抱在手中,粉妆玉琢,脖子上还挂着一个沉甸甸的金项圈,虽然不见其他仆从和车马,但仍然显得阔绰优越。
穹顶之上,那疾风骤雨已经停了,乌云渐散,一轮明月若隐若现。月光洒在银面具的身上,仿佛给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银光。当他听到阿离这番话后,忍不住笑了。
阿离喜欢长安,她不可能弃她而去。可那个面上刻薄实则心善的老店主说得很对,她这样有窃盗前科的人,留在阿离身边,会拖累那个人人喜欢的小丫头。
可她只是略有些迟疑地一眨眼睛,目光所及之处就变得空空荡荡,仿佛她所见所闻都只是自己的幻觉。
“我有一座最好的学堂,就是你说的,那座能够收留孤儿的慈幼堂。”
“当然可以。”
阿离却从笑声中回神,连忙双手把伞递了过来:“老师,你的伞。”
面对如此肯定的答复,阿离只觉自己欢喜到一颗心都要蹦了出来,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深深的失落:“可我没能找到阿洛姐姐。”
她们没有徒劳地去那些旅舍客栈问价,只是按照从前流浪的经验,寻觅那些荒宅废庙,可直到大小店铺已经全数关门了,满天星斗高高挂起,她们却依旧没有找到。
“不怕。”
阿洛遭遇到了自己这辈子最耻辱的时刻。行窃得手了一次又一次,她渐渐放松了警惕,却没想到这次竟然被一个奇怪的机关死死钳住,完全脱身不得,如果不是阿离赶到苦苦恳求,那个肥头大耳的家伙甚至放话说,要把她丢进三司的监房!
晚间,当阿洛拖着沉重且疲惫的双腿回来时,看到阿离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她立刻挤出了一个笑容,随即从背后拿出了一串红艳艳的葫芦。
她顿时大吃一惊,可下一刻,她却只觉得眼前一,定睛一看时,却发现自己置身在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然而,翘首盼望的阿离没有等来阿洛姐姐,等来的却是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浑身湿透的阿离忍不住把头埋在双膝之间,小小的身体蜷缩在了一起,任凭雨水冲刷,丝毫没注意到整个人都渐渐失去了温度,四肢百骸都渐渐失去了知觉。
长安号称人魔种混居,结果也有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小家伙!
看似长长的队伍很快到了尽头。当轮到阿离时,她看着面前那岿然如山的城门卫士,忍不住惊叹地叫道:“大叔,你好高!”
每一天,那个身影一大早就会准时出现,锲而不舍地打听哪里需要人帮忙做事——哪怕不过微薄酬劳甚至没有酬劳的小事,她也都会高高兴兴去做。久而久之,不止老店主,沿街那些铺面人家,大多乐意个一文钱,然后看着那个笑意盈盈的小丫头来回跑腿。
“长安遍地都是机关,所以,没有废宅,只有废坊,因为维护不起的荒废宅院会立刻下沉,回收拆解成各式各样的机关和材料。倒是每一座下沉的废坊,都会吸引一大堆人跟着前往地底寻宝。”
“住手!”
“对,我一定要找到她!可是……”阿离再度耷拉了脑袋,兔耳轻颤,沮丧而灰心,“可是她对人说要去一个废坊,我不知道那在哪!”
“是阿离的错吗……真的不该来长安吗……”
可当她兴致勃勃地拉着阿洛,好不容易找到了乘坐奚车的地方,看到那高昂的价格,她那永远高高竖起的兔耳,不由也有些耷拉了下来。
“带着兔耳丫头,你能到哪找活计?”老店主闲闲地插了一嘴,可他瞥了瞥眼巴巴的阿离,正打算说出雇工不行,蹭住却可以考虑的说辞时,阿离却抢在了他的前面。
于是,当阿离小心翼翼拿出一个布袋,给她看里头那一枚枚擦得干干净净的铜钱时,阿洛更是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傍晚时分,阿离回到了那座破烂的小酒肆门前,小心翼翼地掏出了怀中的布袋,将今天所得的三文钱放入其中之后,她一次次数了好几遍自己的私房钱,最终喜笑颜开。
被叫做大叔的卫士满脸络腮胡子,嘴角微微抽搐,但当看到旁边的熊耳少女一言不发地送上一份过所,他还是立刻接了过来,一言不发地仔仔细细审视一番,最后才开口问道:“谁是公孙离,谁是公孙洛?”
“婶婶,你要的鞋底!”
阿离使劲摇了摇头:“你的声音很好听,你的伞也很好看……不对,阿离要找阿洛姐姐,不能和你说话了!”
“连着好几家想要你去帮忙的酒肆和茶坊,都被她骂跑了!我就说了她两句,让她别耽误你,结果她就走啦!她说要去一个废坊,还说只要肯拼命,就能赚到平常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又托付我照顾一下你!她哪知道废坊是什么鬼地方,可我拦都拦不住她!”
远望长安城时,阿离只觉得这座巍峨的机关之都震人心魄,可如今走过长长的城门券洞,最终踏入长安城时,看到那些四四方方,建筑无数的坊市,那满城穿梭的奚车,目不暇接的她就连惊叹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好好想一想,如何才能平安落地!”
都怪这遍地机关,让她找不到活计,让她在阿离面前遭到最大羞辱的长安!
在来长安的路上,阿离看到卖葫芦那些货郎时便垂涎欲滴。那时候她囊中羞涩,只能让小丫头失望了。
她要变强……哪怕为此堕入黑暗!因为只有更强,她才能保护阿离!
“希望这小丫头能走运!”
难得遇到一个肯解释的好人,阿离顿时喜笑颜开。她连忙一骨碌爬起来,上前满脸期冀地提出,想在酒肆找一份工作。
当她跟着阿洛不断问路,终于找到了异人坊群时,已经是夜幕降临。
“家?阿离没有阿洛姐姐,也就没有家了。”阿离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随即却呆呆地盯着银面具,突然没头没脑地说,“我听过你的声音!”
阿离又惊又喜:“老师?难道你也有一座学堂吗?”
“什么好奇怪的耳朵,阿离这耳朵最好看了!”
阿洛不禁有些不忍,但更多的是窘迫:“阿离,等以后赚到钱,我一定带你来坐个够!”
阿离和阿洛在一座破旧酒肆门前一夜露宿之后,一把年纪却亲自出来打扫的老店主发现她们,问清露宿原委之后,就说了这么一通阿离听不懂的话。
老店主是个话痨,她打听到了很多消息。如今,她正在赶往那个传说中刚刚下沉的废坊。她想凭一己之力分一杯羹,然后投效那些在长安扎根依旧的团体,谋取一个立身之处。
然而,那一贯坐着熊耳少女的屋檐下,此时正空空一片。
而此时,那个小女孩竟然正伸出手去,试图去触碰阿离那高高竖起的兔耳朵!
“白衣文鬼……”银面具忍不住笑了,足足笑了好一会儿,他才摇了摇头道,“坊间愚夫愚妇以讹传讹而已。怎么,你很怕白衣文鬼吗?”
阿离拼命地回想,最后福至心灵地叫道:“你是那个白衣文鬼!”
“大叔,你的信!”
“哦?”
接下来的十几天中,阿洛天天出门,回来时绝对不会忘记给阿离买上一大堆吃食。
看到那个被人抱着的小女孩先是目瞪口呆,最后若有所思想了想,竟然真的点了点头,阿离这才高兴地笑了起来。
白衣文鬼的故事之外,他还在长安留下过很多传说,而如眼下这般卜卦之后兴之所至,有感而发的雨夜之行也不止一次,捡回去孤苦伶仃的孩子更是何止百人。
然而,他第一次遇上阿离这样的孩子,如此相信那座慈幼堂的孩子。
而和那无与伦比的天赋相比,那天生不染尘埃的琉璃心更加难得。
她,也许是他要找的人……之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