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弈动长安 第九手 劫争
“影子的身份已经暴露!但好在他选择了战死……所以不会危及我们的计划,但是此前和影子联系的一切途径都要断开、清理!你们这几天也不要露面,以防万一……”
明世隐站在黑暗中,托着那犹如浑天仪的法器,冷冷道。
站在下方的弈星猛然抬头,震惊中,又带着几分早有预料的了然和伤感,明世隐却冷淡道:“你们做自己的事情去吧!弈星留下……”
明世隐从袖中抽出了一封信,递给了弈星:“他留给你的!”
弈星接过信打开,看着一行行熟悉而又陌生的字迹,弈星的手微不可查的颤抖了一下:
小星!这个计划是我由我提出,明下手制定的!但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只有你,能将这个计划继续下去了!
云棋台是我父亲营造的机关造物,我多次进入太极宫观察,借助今天云棋台开启的机会,终于描绘下了一部分图纸,这座机关棋台,是李氏时期为了观察长安的机关坊市运作规律而建造的,通过云棋台的研究,机关师门才弄清了一部分长安机关坊的运作规律。
使得后来的供奉机关师,能够更轻易的操纵新产生的机关坊,融入选定的坊群中。
所以李氏按照云棋台重新制作了天机棋盘,通过移动天机棋盘的棋子,能够操纵长安坊市的移动。我父亲在的时候,天机棋盘可以操纵新生产的机关坊沿着经络移动,滑向归属的坊群。同时坊群迅速变化移动,将新坊融入其中。
每此迎新,都是坊市间很盛大的节日,人们会举行各种比赛,决定新坊的归属。
坊主也会公布新坊地图,供所有人选购!
操纵长安坊市移动的权力,就在天机棋盘之上!所以,我和明让你布局开启云棋台,利用云棋台,摸索操纵天机棋盘的方法。未来,你将以长安为棋盘,完成尧天的追求!
那个温柔的声音传到耳边已经十分微弱,虽然隔着某些沉重的东西,但索元礼犹然能感觉到声音主人的焦急。
机关核中的一片黑暗里,出现了索元礼的身影,那颗机关核在他心脏的位置释放着能量。
狄仁杰送上了索元礼尸体后,自己也走上了莲池灯,伴随着丝丝波澜,金色的莲缓缓向海池中心飘去。
索元礼久久沉默,他低下了头:“我并不恨父亲,小时候我或许很少见到他,但自从我受伤之后,他为我不惜一切……随着我成长,需要替换很多昂贵的机关零件,需要买很多的珍贵药材,他一个人肩负起了这些,甚至不惜毁掉自己积累的名誉……”
上方的太极宫巍峨,而下方的海池则犹如一面平镜,无论刮起多大的风都波澜不起,倒映着周围瑰丽的长安。这里处于要闹坊曲之中,周围却十分安静,岸边点缀着草,周围以洁白的大理石铸成池堤,看上去典雅肃穆。
黑暗中传来的啜泣之声……
索元礼只是眉头微微一皱,便开始换一种办法,小心的挪动自己的身体,但他只活动了另一只手,便触摸到身下一滩黏稠的东西——“是血!”
狄仁杰注视着索元礼尸体的离解,一并下沉,直到那颗黯淡的机关核从他的胸口浮现。
“你的母亲,曾经给予你两次生命!”
“爹!”
最后才选择了憎恨所有机关人,憎恨着自己。
狄仁杰倒吸一口冷气:“这东西一旦落入长安的敌人手中,这座城市对他们就再无秘密了!”
这微弱的呼唤声,让索元礼越发的烦躁,他的泪水已经打湿了胸前的衣襟:“可恶!这点疼痛便已经让我受不了了吗?我索元礼,远没有那么脆弱啊!”
索元礼亲眼看到了自己一直以来怀疑的一幕,但他的心里却并无半点欣喜,反而在看到那个瘦弱的身影的那一刻,彻底崩溃了!
“娘……”他的身影变得非常稚嫩,仿佛回到了昔年那个孩子的身躯里,低声呼喊道:“我好痛,元礼好痛!”
黑暗中有人在大声的呼唤!
索元礼想要睁开眼睛,但这似乎没有什么用,他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但索元礼却只是头也不回,跑入了黑暗中……狄仁杰注视着他的幻影跑向了海池底下深邃的黑暗,明白过来,这是索元礼童年的一段往事。
他微微叹息道:“未想到,海池居然如此奇妙,另你我还有再见之日。”
此时他的身影已经不再是那个年幼的孩子,而是自己最后见到他的模样,他赤裸的身体上满是伤疤,纵横交错的,让人怀疑他是如何活下来的。
索元礼的意识在混沌之中挣扎,本能的感觉到奇怪,随即他便嗤之以鼻:“机关人也会有真挚的感情吗?”
狄仁杰伸出手,微微触碰了一下那枚机关核,他的心神仿佛和机关核联系了起来,周围的池水中,渐渐浮现出某种幻象……
听到那个声音渐渐远去,他的心里突然有些空虚,就如同数九寒冬中的旅人看到篝火的远离一样。那渐渐远去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啜泣,让他心中忽地一疼,好像远离了母亲的怀抱一样。
索元礼摸到了自己的脸,才发现他的手,如果那被挤压变形的东西,还能被称作手的话……竟然出乎意料的短小,就好像一个六七岁的幼童一般——那是他失去的岁月!
而他摸到自己的脸,皮肤也带着幼儿特有的细腻。
“神秘组织的真正目的,就是大理寺秘阁之中所藏,记载着长安各大坊市的机关、暗道、夹墙、经络和每个机关坊坊主上报朝廷的坊市机关总图。”
随着触碰的一丝波动,身下的莲台荡漾起丝丝波纹,缓缓向海池中心飘去。
似乎已经枯萎的机关核,在海池散发莹莹蓝光的池水滋润下,又渐渐恢复了生气。一点幽幽的蓝光微微亮起,仿佛随着狄仁杰平缓的呼吸一般,缓缓闪动!
他仿佛和心里那个脆弱的孩子融为一体,不住的呼喊着。
“居然流泪了!”索元礼自嘲道:“看来成年后机关的稳定运行,让我承受痛苦的能力下降了很多!”
星,我回家了!愿你也早日找到自己的家……棋盘之上的棋子,不仅仅只拥有一种价值,就像机关人或许也有着温度!
那是机关坊变形之时,经脉运动产生形变的夹墙轨道。机关坊乃是机关术最高的造物,拥有无匹的动力,想要强行干扰、阻止机关坊变形,就算是力量最强大的工坊机关人也难以做到,更别说力量最为弱小的陪伴型机关人了!
而且——机关律是绝对禁止机关人破坏机关坊的。
“但我……但我怎么能忘记她?忘记那个给了我生命的人。”索元礼埋头在胸口,无力道。
我的母亲,在第一次给予我生命的时候死去了!
索元礼抓着自己新做好的机关小人,曾迫切的想给父亲展示。
他听到自己的父亲焦急的大喊着什么,赶到了自己的身旁。他察觉到自己朝思暮想的父亲,用他的大手捧起自己,震惊地看着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和充填其中的机关零件。
狄仁杰的意识沉入机关核中,他无法接着往下看索元礼剩下的记忆,不仅是他不愿强行再窥探索元礼的记忆,也是因为索元礼的意识已经苏醒。
永业坊内披红挂彩,分明是一场盛大的节日……周围的市民对着索矩恭贺道:“恭喜索大人战胜诸坊,为永业坊夺得新坊!”
他的心脏处,一个新的力量涌入了进来,使他的身体属于机关的部分换发了生机,重新支撑起人类那一部分的运行。
“永业坊因为父亲渐渐无力维持而破败,坊中的民众都骂他的贪婪,骂他自从迎回新坊后,自得自大像是变了一个人。只有我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一个梳着双丫鬓的小姑娘泪眼盈盈的看着自己身前破旧的机关厨娘,她的父母也在身边陪伴。机关厨娘微微抬起头,老旧的关节嘎吱作响,她迟钝的抬起右手和女孩的指尖相触。
机关核是机关人的心脏,也是机关人的大脑,一个掏出了自己的机关核的机关人究竟以什么在支撑自己的运行,这将是一个奇迹?
但索元礼已经无法见证这一幕了!
他想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去阻止她,但她已经将手插入了自己的胸口,再掏出来的时候,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犹如宝石一般闪烁光华的机关核,就出现在了她的手心。
周围的幻象还在变化,有索元礼躺在座椅上,由父亲调制他体内的机关;有他的父亲被坊内的民众唾骂,将铜钱砸到索矩的身上;有索元礼的身体成长时,机关和血肉挤压让他痛苦的颤抖;有成年之后,一个人放肆饮酒,想要麻醉自己……
机关零件添补在他残缺的身体中……
这时候他透过这处狭小的黑暗中的某些管道,听到了外面传来,烟盛放的声音,似乎有一场盛大的欢庆正在举行,那个呼唤的声音又回来了,在这喧闹和繁华的背景音中,一声比一声凄厉。
而被改造成机关人后,在身体中日夜与血肉排异的机关,以及自我身份认知的失控。都让索元礼深深的怨恨自己,认为自己是一个怪物。
甚至冲着带大自己的她大喊道:“你才不是我娘!我娘已经死了!你只是个机关人!”
这时候,一种强烈的情感让他睁开了眼睛,他看到那个机关人已经残缺不全,她取出了自己所有重要的零件,去替换了他残缺的身体,这又是一次绝对违背机关律的行为,机关人不得伤害人,这是机关律中的天条!是绝对铭刻于所有机关人机关核上的命令!
即便是为了治疗,割裂人的身体,也算是一种伤害!
所以长安才会有需要专门获得虞衡司许可,专门用来辅助医生治疗的机关人。
索元礼沉默了……
配合着海池倒映的天宇,湛蓝辽阔,似乎能映出人心中的种种。
“奇怪,这很像机关人的声音?”
“不知道有谁会为我伤心呢?”
可他的心里真痛啊!像是有把刀在割!
那稚嫩而虚弱的声音,就像一只胆怯的幼兽,隐藏着索元礼从未有过的脆弱,似乎自己费数十年,经历了无数痛苦铸造的堤坝,在那个温柔的声音面前一触即溃了一样。
一般来说,海池会倒映出机关人最刻骨铭心的记忆,但这段幻象中,索元礼跑入的黑暗实在太过深邃,似乎象征着记忆逐渐进入他心中最黑暗的时刻!
狄仁杰握住了渐渐下沉的机关核,一阵触电般的感觉,将他和机关核联系了起来,深入机关核记忆的最初!
索元礼感觉自己好像沉入了水中!
狄仁杰抱着索元礼的尸体,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踏上了一座莲池灯,索元礼的伤口虽然经过了修饰,但显然是血肉之躯的伤口和机关交错的尸体,惹来了旁人的一阵惊呼:“是狄大人!”
“这是,我受伤时的记忆?”
他失血太多了!没有人能在失去那么多血液之后还能活着。
“娘在这里!”
“阿娘!阿娘……”
索元礼已经察觉到自己被困在哪里了!
身旁的索元礼,身体却在池水中缓缓离解。
“我曾经怨恨过自己,怨恨过机关,甚至怨恨过父亲,但每次想要回忆我是如何受伤的时候,我总是什么也想不起来,就像是痛苦,屏蔽了我的记忆……”
索元礼回想起自己因为那非人的痛苦折磨,恨上所有机关人之时,父亲复杂而痛苦的神色:“她也为你牺牲了两次生命!你承载着她的爱来到人间,不应该去播撒仇恨和痛苦!机关寄托着我们的情感,也回应着我们情感,这就是我们与机关的联络……”
匆匆离去的自己,没有看到身后她心碎的表情。抱着想让父亲焦急寻找的想法,自己爬到了长乐坊最为隐秘的一处夹墙密道之中,藏了起来……
周围熙熙攘攘非常热闹,许多长安百姓都出现在了幻影中,围绕着那个高大的男人,小小索元礼一跃而起,环抱着男人的脖子,脸上分明的欣喜和期待:“爹终于回来了!”
索元礼恍然醒悟:“她是谁?为什么要寻找我?这种声音,明明没有温度,就像是机关人的机簧发出的,但为什么自己却感到十分温柔?”
索元礼叹息一声,对狄仁杰道:“关于神秘组织的真实身份我的确知道很多,但我还是不能说太多,唯一能告诉你的便是大理寺盗窃案的目的……”
“怎么可能?”
索元礼无奈放弃了忍耐,他决定喊出来,就算经受过比这更大的痛苦,自诩神经已经惊人的粗大的自己,像个小孩子一样喊疼有些丢人。但只要没有人听到,就无所谓了吧!
于是,他张开嘴,从嗓子眼里自然而然的喃喃道:“阿娘!我好疼!”
黑暗中,内疚如虫蚁一般啃噬着索元礼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