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既然暴露,狄仁杰已经是一个威胁了!”明世隐注视着弈星,低声道:“所以,这一次!你去除掉他!”
“元礼,你还是抱着必死之心,也要实现你那个令长安机关人消失的‘理想’吗?”
“狄大人护送的,好像是一具尸体!”
“最讨厌爹了!”
信件在弈星手中,染上了几点潮湿。
水中倒映的少年,也如这池水一般,平静漠然。他的周身是无穷浩瀚的宇宙,星辰仿若点缀着他的披风。
“看来我还是要死了!”
狄仁杰并没有趁此机会去询问神秘组织的阴谋,而是安静的陪着挚友,经历这段痛苦,而珍贵的回忆。
索元礼心中十分震撼:“这是我失去的记忆?这是我的……过去?”
“娘!”
对我来说,长安是一座活着的机关大房子。
他看到那个机关人的睫毛之上,点点晶莹落下——“她哭了?机关人也会哭吗?我为什么会叫她阿娘?为什么……我的心好痛?”
这时候,索元礼才有心察觉到自己的伤势——那是他熟悉的,深入骨髓的创伤,他的半边身体几乎被碾压成了肉泥,除了一颗头颅勉强算得上是完好,其他地方都已经残破不全。
他看到一个孩子的身影从这海市蜃楼中浮现,欢笑着奔赴向一个男人,海池倒映的影像之中没有声音,但狄仁杰看着他的嘴唇,脑海中分明浮现一声——
海池就位于太极宫前,朱雀大道从朱雀门禁直通太极宫,从太极宫俯视而下,右侧有一片犹如小湖的深池,池水湛蓝,不知是倒映着天空还是本就如此——那就是海池。
他身上的血污缓缓淡去,属于人的血肉化为清水,融入了海池。而身体中的机关零件,却拆解开来,褪去血污和锈蚀,缓缓沉入海池深处。
“我看着他渐渐衰老无力,我看着他为了我去接许多不屑做的活计,这些我都深深的记得……”
“此后,它就很尊敬,也很信任我。但我却不相信机关人也会有感情,利用了它……”索元礼深深叹了一口气。
泪水已经模糊了索元礼的双眼,他为自己编织的厚壳,铸就的心防,犹如千疮百孔的堡垒一般轰然倒塌。
一个瘦小的机关女侍,提着荆群在人群后面,焦急的遥望着小小的索元礼,看到他攀着父亲,才放下了担心。
这时候黑暗撕裂了,一个瘦弱的身影,突然之间撑开了那厚重犹如山岳一般的黑暗,索元礼接着这丝微弱的光芒看清了她,组成她的零件虽然精密,但索元礼还是认出了‘她’的身份——
一个孤零零的身影站在海池的岸边,默默地俯视着,池水如古井无波,倒映着他的影子。
“影子……”
“一个陪伴型的机关人!”
狄怀英吗?自己的背叛只怕让这段友情彻底决裂了!没办法,他来的太晚了!牡丹方士找到自己,并说出可以帮助他实现自己最大的愿望的那一刻,就已经晚了!
“弈星呢?”
他推开机关女侍关切拥来的双手,头也不回的向人群跑去!
狄仁杰站在那里,缓缓渡着步道:“我不会逼你说出一切,但我会用我自己的方法,查明真相,守护长安!”
“这个小子,可不要成为明世隐那样的人啊!把自己的情感也视为棋子,却不知这是人最珍贵的东西!总有些东西的意义,比胜负更为重要。赢了那家伙那么多的零钱,我可一点也还不上了!”
索元礼看到那个身影栽倒在黑暗中……
狄仁杰乘着奚车,带着索元礼的尸体,来到了海池旁。
………………
索元礼感觉脸上湿漉漉的,他艰难的抬起右手,才发现自己被困在了一个极度狭小的地方,他的身上又重又沉,仅仅是抬起手来,便有一股钻心的剧痛,但这反倒是无所谓的事情,索元礼早已经习惯了这种痛苦!
“阿礼!”
“不,不要!不要!”索元礼察觉到她在用仅存的一只手,抚摸着自己的脸,已经明白了什么。
索元礼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心脏在一点一点慢下来,突然渐渐流失的知觉感觉到有人在处理自己的伤口,它将断裂的骨骼取出,修补血管,渐渐的他的身体又充实了起来,又能感知到了自己的手脚,和一部分内脏的运行。
此时前方载着机关厨娘的莲灯,瓣散开,垂落水中,然后随着池水的浸染缓缓下沉……
“她是在叫我吗?”
此时,海池之上已经接近黄昏。
那么对于你,长安应该是一个大棋盘……可棋局,并不应该是你的全部天地。
褪去所有伪饰,此刻的他竟是如此的脆弱,已经泪流满面。
光与影随着水波荡漾,一幕一幕仿若海市蜃楼一般,从狄仁杰身上穿过。
狄仁杰却冷笑道:“你应该道歉的不只是小七……还有元芳和我!”
“每次都想很笨拙的讨好我,后来我实在厌倦它的讨好,便把它彻底修好了!”
虚弱和冰冷渐渐笼罩了他,索元礼清晰的察觉到,生命正在一点一点的脱离自己的身体。
“元礼……”外面呼唤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当这些幻象淡去,黑暗中的人才缓缓开口道:“怀英!”
但流失的血液还是让索元礼越发的虚弱。
女孩终于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趴在母亲怀里啜泣。
她用自己的身躯支撑起了机关巨大的闭合力,然后小心翼翼,犹如捧着这个世界最珍贵的珍宝一样,将索元礼如今小小、残破的身躯抱了出来。
我欠你的彩头,你顺便拿点破烂抵债吧!值不值钱都没办法了!谁让我虽然拿两份俸禄,每天捣鼓自己身上的破烂机关,也剩不下几个钱。都买酒去了!人死债消,你不愿意也没办法……
当天,整个长乐坊举行了盛大的坊市迎坊仪式,组成坊群的机关坊都会移动、变形,来接纳新的机关坊!
索元礼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那个孩子真的十分信任我,因为制造它的机关师绝对是一个生手,所以它比同类来说显得有些愚笨,被送来我这里维修了几次。”
索元礼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谢谢你,怀英!”
索元礼察觉到,一滴冰凉的液体,滴在了自己的胸口。
我的父亲为了让她能看着我长大,制造了一个和母亲一模一样的机关人!
父亲是一个手艺高超的机关师,也是长安一个普通坊群长乐坊的坊主,每天都非常忙碌。在我六岁的那一年,他为了长乐坊的复兴,参加了坊群纳新的争夺战,凭借自己高超的手艺,赢得了新坊归属权。
“我等已经凑了些钱,去平康坊请人来表演歌舞,还请了胡人的百戏班子,由各家出资表演,夺彩最盛者,便有资格入驻新坊!各家还可以请机关师比试一番,坊主裁定胜负,争夺新坊各处旺铺!”
但索元礼只想伸出手,触碰那个宛若一团破碎零件组成的躯体。
而自己藏身的夹墙密道,也从四面八方,朝着自己挤压而来。
弈星摸着胸口的信,低声道:“是!老师!”
很快,就没入了海池之中!
载着狄仁杰的莲紧随其后,也缓缓没入海池……
论起布局算计,你的天赋远比我们高,唯一欠缺的,可能是机关之术的造诣。因此明让我留下了这封信和云棋台的图纸,以防万一!我向你学棋,已经小有所得,我传授你的机关之术,你该不会一点也没记住吧!
“咱们永业坊又有新坊了!当欢庆一日!”一位商人上前叉手道。
明常常告诉你,将情感囚入牢笼,剩下的唯有胜负心!
但我的父亲教我——机关,建造的是家!
池边有着大若丈余,盛开的重瓣金色莲,镂空的金属瓣精巧而细致,漂浮在海池之上,栩栩如生,可以活动的机关瓣中,是一个放置老旧机关人的莲台,送行的人们将自己的机关伙伴放在莲中,缓缓推入海池的中心。
但那一天,长乐坊天塌地动,巨大的坊群内所有机关都运动了起来,飞檐犹如水面的船队一般流淌,宫殿和屋宇像是积木一样拆分变化。
他本能的想要挣扎起来,但稍一牵扯,身体便无处不传来剧痛。
狄仁杰看着湛蓝的池水没过自己的身体,但奇异的是,即使池水已经淹没了他的口鼻,他依然没有感到窒息,仿佛有一股源源不断的气息,输入他的体内。
作为坊主,索矩很快便被人群拥簇着往前走,他只得放下了怀中的索元礼,将他交给那些瘦小的机关女侍,开始忙于划分新坊的事物之中,议定明日坊市迎新庆典之上的许多事情……
天色已经渐晚,但此刻,海池岸边依然有一些前来送行的人!
“元礼!”
狄仁杰也没想到,海池居然另索元礼机关核中的记忆活了过来,两个形同陌路的好友再次相逢,竟然是如此奇妙的一种际遇。
但这种憎恨,在重新想起过去的记忆的一瞬间,犹如阳光下的雪一般,冰消瓦解,就此崩溃。
弈星沿着折痕把信恢复原状,珍重的收在了怀里……
已经一年没有见过父亲的自己,在那一天异常的愤怒。
“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从生下来开始,我便没有见过她一面。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声音,会给我这种感觉?”
但此时,只能无力的举着手中的机关小人,看着父亲的身影渐渐远去,他手中的小人滑落,摔在了地上,机关零件四分五裂。
但无论如何,机关人主动改造、替换人的身体也是绝对不允许的,哪怕是为了救人!
一切就此发生……
“阿礼!”机关女侍焦急的开口呼唤着。
“阿礼,你在哪里?”
他转念一想,突然开口道:“所以,你们之所以设局在云棋台,也是因为云棋台地处长安的最高处,可以看到大部分坊市内的情况。相当于俯窥长安坊市,可以画出一个更为简略的地图。获得这份地图之后,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巨大的痛苦,会让人下意识的忘记一些事情,当日索元礼幼年遭受如此重创,或是因为身躯残缺的巨大痛苦,或是因为最后他不愿见到的那一幕,都令他失去了那段记忆。
日渐低落的日头令海池边的行人渐少,洁白的巨石围砌的水面平静,池水倒映着夕阳的余晖,点点星月之光从渐渐黑暗的天幕中透出,点缀在水面上,犹如碎金银。
他向着水面伸出手,指尖捻着一枚白子……
白子落在了星辰之中,停在了水面上!
棋子紧贴着水面,犹如悬在镜子上,一点波澜微微扩散,扩散的越来越快,瞬时间便横扫了整个海池。
天机魔道的力量,笼罩了海池的水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