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弈动长安 第六手 谋子
就在狄仁杰前往长乐坊的同时,弈星刚刚回到了小院,就看到明世隐站在窗前,望着宛若琉璃色,洒遍整个长安的月光。
凝视着远处热闹繁华,灯红酒绿的楼阁,神色带着一种让弈星陌生的疏离感。
明世隐没有回头,就听闻一声琵琶声响,杨玉环抱着手中的琵琶,缓缓落在弈星的身边,随即一把伞飞来,瞬间就有一只手接过了伞,伞面微微向上抬起,露出公孙离的狡黠的面孔来。
然后便是一声急促风声,裴擒虎像是一块石头一样砸了下来……
明世隐这才微微回头,看着尧天的四人。
“狄仁杰找到了阿离,问了她那晚施展‘岑中归月’的事,而且他可能已经怀疑到了影子,这几天没有我的允许!你们不可以擅自与影子联系!阿离,你这几天不要擅自行动。”明世隐淡淡道。
“是!”弈星和公孙离当先点头。
“狄仁杰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对手,这几天的任务,你们完成的如何?”
弈星首先开口道:“高岳秀策的情报没有任何问题,我隐藏了身份用残局试探了他,很轻易就勾起了他的棋瘾……”
裴擒虎摸着毛茸茸的脑袋,笑道:“再由我出面说了几句,提醒他长安各处的弈棋高手,他便直奔平康坊去了!”
影子忍不住道:“阿离那么可爱,玉环那么漂亮,你怎么就只想着下棋呢?别不服气……既然你觉得围棋很重要,那我问你,围棋重要还是明更重要?”
索元礼伸了一个懒腰,拿起怀中的扁平酒壶,又灌了自己一口,狄仁杰看他擦拭着酒液,随手递过去一张帕子,低声道:“这我已经有线索了!现在我们便去查问!”
索元礼数步来到了舞姬面前,凝视着她犹如宝石一般美丽的眼睛,低声道:“在她看来,那只是在做鱼脍而已!”
索元礼目光盯向了座中,一位金发碧眼的海都人!
“你这是信口胡言……大师完全有可能采用我们海都的机关术,改造了自己的机关人!”海都人朝着一口流利的长安官话,否认道。
阿离、玉环姐姐、影子、甚至是那只莽撞的老虎,都已经是他视为家人的存在了!
索元礼轻轻点在她的额头,那灿烂的桃妆脱落,露出后面精巧的机械造物!
“长安城内,唯有虞衡司可以读取机关核中的记忆,想要得到那一日两人潜入的线索,就要把小七交给虞衡司!”
狄仁杰稍稍落在了后面,看着他的背影,拿出手帕微微一嗅,低声道:“药味?他在和酒服药?”
狄仁杰手指抵在下唇,与索元礼和元芳回到了秘阁之中,站在那巨大的金色重瓣宝相面前,李元芳毫无形象的张开了嘴,惊叹道:“好,好厉害!”
“通风口十分狭小,就算是瘦弱的孩童也爬不进来,这样的密室,让我想起了一桩旧案……”索元礼看着狄仁杰。
年轻的密探也上去摸着小七圆圆的脑袋振奋道,小七脑袋一歪,红色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大家都凑了上去,一人一下的摸起了它的脑袋。
“这并非是不再虔诚,而是……你长大了!”
虞衡司的机关师冷冷道:“你们不会希望大理寺的机关人一直都这么废物吧!难怪让人进了你们的秘阁……哼!”
明世隐没有再听下去,一挥衣袖,走入了黑暗之中,再没有回头!
只留下弈星一个人呆呆的站在原地……
回神一看,却是索元礼在这迅不急掩耳的瞬间,用手指夹住了那柄短刀,以机关人的力气,手持的短刀犹然动弹不得。
小七听到自己的名字,只是歪着脑袋,去蹭蹭狄仁杰的手,狄仁杰手指一僵,微不可查的收回了五指,拢在手心里。
“怀英当时被女帝新任为大理寺少卿,因为年龄幼小,正是大理寺一众官员不太信服之际。而大师德高望重,更是长安机关师造诣的大成者,掌握许多极为高深的机关术”
他看了从来酒不离身的索元礼一眼,不知道他服药多久了!
狄仁杰将沾染酒渍的手帕随身放好,大步走向了外阁。
“换句话说!”索元礼平静道:“也可以说是盗贼利用了这种信任关系,使得机关人和岗哨的两条防线相互干扰!”
“你既然知道他是影子,那就应该明白,当他暴露在光明下的一瞬间,他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此消散了!”
他曾以为可以坚定的沿着老师指出的道路前进,但在此刻,他才明白,原来影子告诉他的,已经在他心里烙上了印痕。
“机关人是不会流泪的!”
“伤口虽然致命,但并未立刻要了大师的命,一柄做鱼脍的小刀,插入了大师的腹中,他犹然有时间呼救,甚至有时间留下线索,但大师只是选择沾着血写下了一份因为怀念亡妻,悲不自胜,因而自杀的遗书!”
“因此女帝下令严查。”索元礼将一段往事娓娓道来。
弈星欲言又止,看到明世隐安排好了一切,将要转身离开,才开口道:“老师,狄仁杰已经接近阿离,更是怀疑到了我,影子的处境也越发危险了!既然计划已经进行到了这一步,是否停止影子的活动……”
“盗贼进入秘阁的方法我们算是破解了!但他们是如何闯过外围的岗哨的呢?总不会我们大理寺都漏成了筛子吧!”
“当你的生命称成为那所有意义的集合后,机关,围棋都不再能超越它们了!”
这时候,那些身边拥簇着大师制作的机关舞姬的贵人们,一个个犹如碰上了烙铁一般,将怀中的舞姬推开,惊恐地看着那些杀人机器。
狄仁杰不知道自己如何从一个机关人身上,看出眼神来。
“所以,我让玉环姐姐影响了扶桑使节团的副使,放大了他心中的黑暗!”
“一定,来自海都!”
狄仁杰回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元芳的大耳朵立刻垂了下去,不敢再多嘴。
大理寺的密探们对索元礼对机关人的态度都有所耳闻,不少人心里都有些不屑,若非他执意要将机关人都赶出大理寺内,那这次的事情未必会发生。
此案破获后,狄仁杰去寻找索元礼之时,却见他正站在水阁外,凝视着那位机关舞姬,舞姬拿着一把精巧的象牙梳子,在阁中缓缓的梳着头,脸上并无悲戚!
“内阁位于高处的三层,干燥通风,最适合书籍卷轴的保存。同时唯一的两个出入口,一个设在外阁最为显眼处,一个通往秘书阁,更是在无数加班密探的眼皮底下!”
“以后小七发出的警报,我们无论发没发现什么,都要仔细去查!”
明世隐看着自己的右手,五指勾起,缓缓的捏成了一个拳头:“无法抛弃……这无用而软弱的感情!”
狄仁杰稍稍犹豫,摇头回答:“她虽然不是真凶,但已经违背了机关律,按照律法要交给虞衡司处置。“
“呵呵……这一点我也无法完全做到……”
资深密探已经泪流满面,紧握双拳道:“说到底,犯错的是我们,不是小七。大人就是要责罚,也应该责罚我们。而不是把小七交出去!”
“很好!”
明世隐制止了弈星后面的话,让尧天众人散去之后,他单独留下了弈星。
狄仁杰从怀中掏出秘扎,扔在了桌子上,厉声道:“这是从你的机关造物身上的秘匣中搜出来,你如今还有何可以狡辩?”
“他们会在一起吗?”狄仁杰低声叹息道。
“看得清棋局,就应该算得清每一颗棋子的价值,若是布局者无法舍弃已经无用的棋子,那他必然会失败!”
“这算我教你的一课吧!”
“是信任!”
“原来是你杀了大师!”平康坊的坊主暴跳如雷道:“你是如何绕开机关律的,把她交给虞衡司处置,由虞衡司来调查!
“也就是说,有人把机关拆成了零件,从这个小孔中送进来,然后从外面遥控组装,再控制着机关袭击福伯,打开密室。”元芳恍然醒悟了过来。
说完便不在意的擦了擦手,把帕子塞了回去。
“当日我就在外阁那一层,秘书阁中的入口,也没有任何人见到曾经开启过!”
“人难以通过的地方,只需要换一个思路,便能通过……”索元礼低声道。
无论如何,真相是没有错的!
“所以小七,可能亲眼目睹了两人的潜入,知道比我们更多的线索!”狄仁杰语气平缓道,索元礼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旁边的资深密探磕磕巴巴道:“大人,这是要将小七……”
狄仁杰最后只留下了这一句话,便转身离开,机关人小七歪着圆圆滚滚的脑袋,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周围陡然陷入了沉默和悲愤的密探们,不理解他们为何悲伤,只好也低下头,眼睛光芒暗下,陪着他们一起低落!
此刻大厅之中静谧无声,索元礼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低声道:“这就是我从不制作智能机关人的原因!”
“如果这个世界上存在密室,那么大理寺的秘阁,便是防备最为森严的密室!”
“虽然大理寺卿有理由怀疑任何一个人,但我还是愿意相信福伯……当然,对他也启动了调查,为了避免我个人看法的干扰,将由另一位大理寺少卿完成!”
“可是,之前不是说过只有一个人吗?”元芳瞪大了眼睛。
“还有,什么要拆解小七,给我们原样送回来!”
弈星心中浮现起那个总是爽朗的笑着,会摸自己的头,和明世隐抢着做自己老师的男人。
年幼的自己并不服气……
但他本能的忽视机关舞姬可能就是凶手的原因,便是因为那纯净的眼神。
她美丽的眼睛里,再无光彩……
“如今唯一的线索,就在小七身上。我会让虞衡司保留小七的意识,提取记忆之后,便会恢复原样!”
“如果它们也有感情,一定,一定会恨着我们吧!”
“有人偷偷改造了她,混淆了她机制之中做鱼脍和杀人的概念,令其在不知不觉之中,成为他人的凶器。在她刺出那一刀的瞬间,还让她移开了眼睛,她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在杀人。这种邪恶的机关术……“
“难怪大师留下遗书,若是让人知道他被自己的机关人所杀,顷刻就是身败名裂的下场!”
索元礼凝视着这座曲江上的水阁,低声道:“大师便是不想她承受这些,才做了这一切吧!”
“说回案子……”狄仁杰回身道:“元礼也以为盗贼采用了和平康坊一案相似的手法?由机关人破解密室!”
“大家放心好了!我一定会成功拿到长安的机关秘图,找到大理寺的密道,帮助阿离成功偷出情报,证明我们长城守卫军和苏烈将军的清白的!”
他凝视着下方被关在机关牢房里的小七。
杨玉环拨撩了几声琵琶,低声道:“我已经用琴声控制了使节团的另一位副使,明日见圣之际,他会说出不该说的话的!”
“上面会怎么处置她?”索元礼低声问道。
他微笑道:“平康坊著名的机关大师被杀,大师所制的机关舞姬,美轮美奂,堪称绝世,却有一个伤心之事,便是妻子早逝……”
“机关人无法履行自己的职责,便要由虞衡司拆解,优化它们的运行逻辑!”
“而贼人逃跑的正门,却只能从阁内打开,是为了方便紧急转移情报而设置的。”
索元礼面色严肃,微微点头,低声道:“这种机关非常精巧,需要极为罕见的微型机关核,寻常的机关师根本无法接触到,不知这是否和鬼市有关?”
“啊!”公孙离失望的垂下耳朵。
“原来大师制作的机关舞姬,竟然有这么大的隐患,还会弑主!”
狄仁杰微微抬头:“元礼,你果然还记得……”
大理寺秘阁之中,听完了平康坊舞姬杀人案的李元芳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哽咽道:“大师和舞姬好惨啊!海都人真可恶!”
司空大人可不会绕了他们!
“所以,盗贼突破大理寺警戒的方法是……”索元礼看了机关人小七,眉头一皱,转头问狄仁杰道。
“够了!”狄仁杰威严的喝止他们:“三法司中,虞衡司负责一切与机关律有关的案件,也是唯一可以拆解机关人的机构,根据机关律,我们大理寺无权,也没有能力提取机关核中的记忆!”
旁边的公孙离微微抿了抿嘴,瞪了他一眼,也抱着伞争辩道:“老师,为什么要让虎来执行这个任务,他莽莽撞撞的,让他去偷长安机关秘图,可能会坏事的!把任务交给阿离吧!一定万无一失的!”
狄仁杰并不否认只是回头严肃道:“我们的对手绝不是一般人!”
这是影子的教导。
狄仁杰沉声道:“让人进入秘阁,差一点就夺去了绝密情报,这份责任你们担当不起!”
李元芳举起手:“我知道!是内奸、叛徒和间谍!”
“通风口!”
“密室通常是由内部攻破的,是福伯从阁内打开了正门,然后装作被迷倒的样子!”元芳拽着小拳头,小脸紧绷的分析道。
那时候,他看着索元礼,同今日一般站在光影交错之处,眼神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舞姬缓缓抬头,目光之中闪烁着一种狄仁杰看不懂的东西,索元礼犹豫了片刻,微微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