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掌握着许多机关秘术,据我所知,那位海都的机关师接着请教之名,屡次打探,大师不介意机关术的传播,教导了他许多,最后看破了他只是利用机关的真面目,才与其断绝了关系!”
狄仁杰却摇头笑道:“那时候我认为,能让大师如此牺牲,掩饰凶手的一定是极为亲近之人,便准备从大师身边的人查起!”
“我已经让人绘出小七那天晚上发出的警报位置,他们走到应该是这条路线!”狄仁杰张开一张卷轴,正是当天晚上阿离和弈星的大致行动路线。
两人缓缓走进阁中,听那舞姬低声道:“主人……主人真的是我杀的吗?”
“但那些人无论是否有不在场的证明,都不具备破解密室的可能,那时元礼作为大理寺机关术最为高超之辈,被派来整理大师的遗物,却用一句话点醒了我!”狄仁杰幽幽道:“所有的密室,都是心理上的密室,那件水阁之中不仅只有大师一人……”
“这与能力无关……”明世隐注视着他:“你太心软了!”
索元礼看着手帕,微微一愣,忽而笑道:“以前你可从来不多事!”
两人就这样隔着门扉凝视了一支舞,却看到机关舞姬保持了一个回首凝视的姿态,永远的凝固在了那一刻。
回去的路上,狄仁杰看到了许多权贵们将自己的机关舞姬赶出了门,把她们抛弃在长安下层的废坊中。
元芳大耳朵抖动,振奋道:‘所以这是一个防卫森严,毫无破绽的密室!”
“胜负,不是围棋的一切,围棋更不是你的一切……”
影子……也是自己所珍视的人啊!
这一刻,弈星才发觉,老师需要的那个答案,有多么难以开口,他用自己最艰涩,甚至开口将自己都吓了一跳的声音,低声道:“老师,弈星可以做的更好!可以……”
影子笑道:“你路走窄了!棋啊!未必只是为了赢得胜利,其中还有人情世故,还有享受快乐,还有友谊,棋盘之外的东西,比棋盘之内的更重要啊!不然你当了棋侍诏,难道还想杀陛下个九目十目吗?我听说,我们的陛下可是个臭棋篓子呢……”
“所以每当他妻子的忌日之时,他总会一个人来到曲江水阁之中,看着自己仿制妻子形象的机关舞姬舞蹈。那是一处四面环水,闹中取静的所在。旁边的楼上,无数的舞姬和游人都能看见这座搭建在曲江之上,一览无余的小屋子,看见大师的影子投射在窗前。而通往水阁的唯一一条路,是在几位护卫的看守之下,但是在那一晚,大师却被发现被人杀害在水阁之中!”
“总有一些东西,会给你的生命增加一种胜于一切的意义!”
他环视这以铜铸造,四面不透风的铜墙铁壁,就连上面雕的窗户,也只是一个装饰而已,并不能打开。这里就是一间巨大的,密封的铜殿。
公孙离也放下手中的伞,眉目流露出一股说不出的灵动之色:“我隐身在侧,利用姐妹们的关系,很快就将他大胜几次的事情传了出去,还特意编造了几个故事,让大家更为不满。如今扶桑棋手的事情已经传遍了长安……”
弈星一时竟难以回答,影子俯下身,摸着他的头微笑道:“你生命中,重要的人会越来越多的。”
狄仁杰冲入了水阁,却只看到了一个安静的机关像。
仔细观察过洞口,狄仁杰沉吟道:“里面有划痕!”
李元芳在旁边听得糊里糊涂,却见两人对视一笑,异口同声道:“平康坊密室舞姬杀人案!”
“传闻在长安海池之下,有一个属于机关人的天堂,当人们心爱的机关人面临毁坏,大家就会在将它放在灯里,送入海池之中。”
“对于机关人来说,被虞衡司处置乃是一种莫大的侮辱……她的机关核会被拆解,供虞衡司研究机关律的破绽,身上的贵重零件则会被回收……”
海都人瘫软在地,周围的大理寺密探一拥而上,将他锁拿……
所有人小声的讨论,都落入了狄仁杰的耳中。
“你知道为什么大师看到了舞姬杀死了自己,却依然在生命的最后留下遗书吗?”
“是人情世故……回去把我布置的机关课作业,再多加十倍!”影子站了起来,对着气的发抖的自己大笑道:“哈哈……这样才有趣嘛!不然我还以为你冷冰冰着脸,是个机关人呢!生气的小星真是可爱!”
“你说什么呢?”那名密探愤怒道:“我们大理寺的机关人才不是废物,你给我放尊重一点啊!”
“大理寺众人都认为此案并无疑点之际,还是狄兄从大师握刀的手法和伤口的位置,判断出大师绝不可能从这个位置将自己刺死,留下的那封遗书,虽然是大师亲笔所写,但大师却并非自杀,而是他杀!”
狄仁杰眼神深邃,站在旁边灯光投射的光明中,看着被阴影投射到了身上,一半在黑暗里,一半站在光明中的索元礼!
狄仁杰缓缓道:“他们利用了机关人和人类之间的不理解,破坏了信任关系!小七几次误报,应该是那些人故意在试探,用的可能是小型机关之类的,在小七几次发出警报,而这些蠢货毫无察觉之后,他们的信任关系便被破坏。而罪犯便是利用这一点,制造了一处心理上的盲点悄悄潜入了大理寺!”
弈星低下了头:“我会让老师骄傲的……可是,影子!”
狄仁杰的回忆,回到了数年前的那个晚上。
索元礼幽幽叹息道:“他应该是爱着她吧!也许是影子,也许是寄托,也许是相依为命,也许只是对自己作品的不舍……在大师看到她出手的那一刹,他应该立刻明白了这些诡计。但为了保护她,大师选择了放弃仇恨,沾着自己的血,写下遗书!”
“所以,我希望你能比我做得更好!”
而这正是老师没有教导的那一课……
“若是成为棋侍诏,就要虚伪的下棋,那我宁可不当!”弈星倔强道,仿佛亵渎了心中某种神圣的东西。
机关舞姬拿起切脍的瓷刀,来到索元礼面前,正准备对着鲜鱼下刀之际,手中的短刀突然闪电一般刺出,让所有人就是一惊。
“不只是这个机关人,到时候大理寺所有的机关人,都要被虞衡司升级改造!逻辑算法会更加的完善!”机关师只是冷冷地扔下了这一句,便坐着奚车离开了!
…………
“可是机关人的机关核上,都有预设的机关律,别说杀人了它们连伤人都不可能!”元芳还想争辩。
索元礼静静起身:“我听闻近日有一位来自海都机关师,名气很大,还曾经和大师讨论过机关之术,却被大师以机关不是无情无欲的冰冷造物,机关也有生命而斥责……”
索元礼一席白衣,跪坐在案前,对着身旁有些无措的机关舞姬吩咐道:“请与我切一盘鱼脍,听闻平康坊曲江楼的金齑玉鲙最为有名,乃是长安一绝,在下平日俸禄有限,却是无福享受。今日,就占一回怀英的便宜!”
狄仁杰笑道:“所以,这就是最为精彩的一部分,元礼现场重现了杀人的手法,证明了绕过机关律的可能!”
“那就去做吧!”
“此案真正困惑我的,却是大师用血写下的遗书!”狄仁杰想起那一日自己所见,竟然还有一丝动容。
“把小七送往虞衡司吧!”
索元礼抿了一口扁壶里的酒,讥讽道:“所以这个世上最为森严的密室,就被人逛了个便?还要我们来追查潜入者!”
此时索元礼的目光久久地凝视着这些机关人,他的眼神之中,浮现着狄仁杰无法理解的悲恸。
“没有了胜负,棋盘中的宇宙也就没有了意义。如果没有胜利,那么我们所珍视的一切,都将再没有意义……”
此时被分别盘问了口供的密探们,已经聚在了外阁,一个脑袋圆圆滚滚的机关人被他们围在中间。先前那个资深的密探又是羞愧,又是欣慰的摸着小七的脑袋。
“你我相识于此案,我又如何会忘记?”
其他密探也纷纷插嘴道。
索元礼抿了一口酒,竖起一根手指道:“你刚刚说到了!内阁之中干燥通风,而且这里确实没有丝毫的气闷,说明通风极好,应该设置了为数不少的通风口。”
“今日,扶桑棋手大胜三位棋侍诏的事情再传出去,一定会传得沸沸扬扬,引来满城的物议!”
“所以,这就是心理的死角!”索元礼趴到一处通风口上,往内去看,微微笑道:“找到了!”
没有胜利,自己所珍视的一切都将再无意义……但若没有珍视的东西,胜利不是也将没有意义了吗?
难道,胜不是为了保护自己珍贵的东西吗?
“弈星的布局很成功,在耗尽了那三位棋侍诏心力之后,扶桑棋手果然大胜!但这还不够,明日女帝让你迎战那个扶桑亲王,可时间还不对,想要计划顺利进行,我们必须将此局拖延到四日之后,同时让这一战更为瞩目!”明世隐平静道。
此时月光被云朵遮住了,小院笼罩在了黑暗中,明世隐看着自己最为看重的弟子,低声道:“你的计划很好,对于棋局,你把握的越来越强了!但有一点你让我有些失望!”
明世隐微微抬头,月光映照在他脸上,令他一半脸泛起莹莹的玉色,另一半却笼罩黑暗阴影之中。
狄仁杰却走到索元礼的身旁,平静的看着海都人,说:“你杀害大师的目的,应该是为了窃取机关秘术。大师怀中的秘扎离奇消失,这才是女帝令大理寺调查的原因。你取走秘扎的方法虽然巧妙,却还是被我破解了!”
大师愿意为此付出生命守护的心血,就此被破坏,真的做对了吗?
狄仁杰只能闭上眼睛。
“你是个人,不是下棋的机器。”输了棋的影子,伸手搅乱了棋盘,义正言辞道:“弈星,你知道你的棋中最缺的是什么吗?你这样子,是做不成棋侍诏的!”
“在上元节的那一天,如果一个人和他的机关伙伴的羁绊足够密切,他就能在海池看到自己和它的过去!”
但他依旧教导自己去热爱生活,热爱同伴。
裴擒虎两只耳朵像大猫一样颤抖了两下,握紧了拳头道。
影子笑了笑:“你和我当年一样,都把某些东西看的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我曾经以为机关术是神圣的,但……只有失去某些东西,你才会明白……”
明世隐淡淡道:“看来你还记得他教你的许多东西,有些东西,他教的却是很好,但我不希望你学会他的软弱!”
“可是,这里没有机关人啊!”元芳疑惑道。
狄仁杰竖起三根手指:“是防火防盗防虫鼠,所以秘阁存放情报的内阁建立在上三层,脚下是大理寺密探官员们查阅情报的外阁,再下一层是密探汇总,分析各地密探回报而来情报的秘书阁。”
“因为还有一个不是人——大师效仿亡妻所制的机关舞姬!”
很快几个穿着虞衡司制服,眼高于顶的机关师就来到大理寺,将小七押解回虞衡司,就连大理寺的看门人都一脸不满的看着他们的背影。还有人冲着他们喊道:“小心点!小七可是我们大理寺的机关人,不是触犯机关律的罪犯!”
小七莹莹的红眼朝他看过来,神秘人微微犹豫,但还是伸出了一只手,他的指尖闪烁一丝电光,贯穿了小七的头顶,随着一阵能量涌入它的机关核,小七的眼睛缓缓暗淡,渐渐失去了神色……
虽然狄仁杰破解了迷案,但昔日那些光彩亮丽的机关舞姬,大师出品千金难换的宝物,就这么被随意的废弃了!华丽的机关舞姬就这样站在斑驳半废弃的机关坊中,身上的华衣渐渐斑驳……
…………
狄仁杰的话,让大厅陷入了一片死寂。
“就是,小七是我们大理寺的人,凭什么交给虞衡司!”
他的声音在殿中回响道:“在铁阁设计之初,便考虑到了情报档案的保存,所有的情报最害怕的威胁只有三种……”
“胜负不是围棋的一切,围棋不是你的一切……”
索元礼上前一步,冷漠道:“且慢,她并不是凶手,只是真正的凶手利用的一把刀而已!若她真的懂得自己在杀人,又岂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出来!”
“没有什么不可能!”索元礼却突然暴躁了起来,一挥衣袖冷笑道:“谁说机关律就是天条!”
机关舞姬在手中短刀刺出之际,眼睛却看向了另一个方向.
待到她转头过来,看到自己拿着刀,更是无措,眼神惊慌的像是一只无助的小鹿。
弈星微微低头道:“是弟子无能,不能让老师骄傲!”
这是老师的教诲和期许……
一只机关蜘蛛从神秘人的袖子里爬出,一直爬到了小七的脑袋上,它八肢并用,很快撬出了小七脑袋中机关核,爬回了神秘人的手上。
“都是我们太过大意了!原来小七并没有出错,是我们一直忽略了它提供的线索!”
狄仁杰和李元芳一同低下头去,两个人的脑袋差一点碰着,狄仁杰给了李元芳一个死亡凝视,元芳乖乖退到一边。
自那以后,狄仁杰便发现自己这位朋友对机关人的态度越发的极端,甚至建议他不要在大理寺重要的位置安排机关人。将机关人近乎完全的赶出了大理寺的内部,只在外围的岗哨之中保留了一些。
影子的笑容越来越淡,弈星总觉得他洒脱的微笑背后,却承担着某种让人窒息的压力,或许……影子笑容的背后,隐藏着某种比自己的过去更为残酷的东西。
“所以……”索元礼微微开口,继而陷入了沉默。
明世隐猛地回头,背对着他们道:“阿离,你那时另有任务……”
黑暗之中,当日和弈星一起破解秘阁机关的神秘人就出现在了虞衡司中。
狄仁杰看到这一幕,心中竟然有些疑惑,自己破获了迷案,破解了大师以生命为代价极力掩饰的真相,但这一切,究竟是好是坏?
这时候,随着狄仁杰走进来,一众密探顿时噤若寒蝉,这一次他们出了好大的纰漏,若非狄大人警醒发现了不对,他们就等着统统吃挂落吧!
“我不同意!”资深密探愤然道:“小七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把它交给虞衡司的那些混蛋?大人难道忘了平康坊机关舞姬案了吗?”
舞姬慢慢站起身来,索元礼却拉着狄仁杰走出了水阁,他们回头,看到机关舞姬在空荡荡的阁楼中,安静的起舞,她的影子投射在纸墙上,分外的妙曼。
索元礼似乎是冷漠,面无表情的跟着走了进来,低声道:“人不能停止自己的心跳,但它们却能主动停止机关核的运转。所以一个机关人选择离去,任何人都无法挽留!“
“可是大人应该知道,拆解机关核,对于机关人是如何的痛苦,窥探机关核中的记忆,又是怎样的一种侮辱。若是在机关师中提出这种要求,便是极大的挑衅和侮辱!”
这一声叹息微不可查,几乎让狄仁杰以为是幻觉。
他反手握住那枚机关核,在牢房门前微微留步,直到小七完全失去了温度,才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
“什么,昨晚虞衡司被人潜入,小七被毁!机关核被盗?”
狄仁杰正在案前整理扶桑使节团明日觐见女帝的相关事务,突然听到这个消息,猛然站了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