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这才好奇开口道:“伞是舞蹈中非常常见的用具,整个长安城里,技艺精湛的舞伎太多了!许多大型的舞蹈,都会有伞舞。阿离只不过是其中普普通通的一个,技艺称不上是最好的。”
“国手前五十步公认不输于任何人,为何今日只是三十步便显露败象,不知其后可有内情?”狄仁杰宛言问道。
李元芳顺着这个声音看过去,只见视线尽头,一个容颜清朗,身着蓝色大理寺密探制服的年轻人悠悠然靠在一张机关躺椅上,他耷拉在靠椅扶手上的右手一扭椅子上隐藏的机扣,机关躺椅后便抬起一只机械手来,抓起旁边桌子上的酒壶。
“狄大人……”
狄仁杰环视了一圈狭小黑暗的小店,微微皱眉道:“以你的俸禄,不至于连一家小店都租不起?”
“那为何国手今日一败后,竟不多休息一下,恢复心力,而在这里摆棋复盘……”
“狄大人何必如此高抬我,今日老夫败得的颜面全无,哪还有借口如此推诿?那又如何,终究是败了!”王国手坦坦荡荡,并不掩饰功过。
白发苍苍的老者推开门户,发髻凌乱,看到狄仁杰只是微微苦笑,请他进来。
“比之国手,不算懂!”
狄仁杰露出一丝笑容,揉了揉元芳的脑袋:“破了案,心情才会更好!”
“而霜叶舞,与其中的绝技‘岑中归月’一起,就此失传!”
狄仁杰穿梭在小巷中,元芳紧紧地跟在后面。
“黑棋乃是冷玉,令人精神敏锐,思路清晰。白子乃是暖玉,最适合气候寒冷之时执棋,先前扶桑王子与老夫对弈之际,便看出老夫的风湿之症,好意请老夫执白棋而行,解释过其中的道理。”
“这枚棋子的材质,与今日老夫对弈的扶桑王子所用的那一副棋盘,一般无二!”
元芳插嘴道:“可阿离姐姐,在我心中是跳得最好的。也只有阿离姐姐,会到长安穷苦的坊中跳舞演出!”
“可是霜叶舞早在前朝就已经失传了!这种舞蹈,结合了云中传来的彩戏技艺,能够让舞者不可思议的转移到伞下。”
“什么人啊?”
“岑中归月!”阿离低声惊呼道。
说到这里,王国手踉跄起身,拱手道:“老夫实在是不中用了!年老体衰,竟不记得什么,还请狄大人恕罪。”
“狄……狄大人!”阿离的声音细若文蚋,透着一股心虚的感觉。
索元礼抱着臂膀,站起身来,对狄仁杰道:“说吧!又有什么案子来找我?”
元芳在门口探头看了一眼,面色古怪道:“狄大人,这人真的靠谱吗?”
…………
狄仁杰闻言也露出了一丝微笑,正色道:“虞衡司的人若是来调查,一定会索要机关秘阁的图纸,大理寺保存机密的机关,可轮不到虞衡司来指手画脚!”
“大理寺精英密探——索元礼!”
“会宾楼!”
两侧的楼台之中,有歌姬女妓看到了狄仁杰,探头出来呼唤道:“狄大人,又来查案啊?”
他听到虞衡司那些人,就吐了吐舌头道:“那可算了!跟他们说话,我总觉得自己是一个只会听从命令的机关人。”
“大理寺失窃案涉及秘阁机要,如果不想请虞衡司的人来协助调查,那就只有请他出手!”
狄仁杰带着李元芳从回廊之上走过,远远能看到那边的楼阁披红挂彩,往来的女妓行人穿梭不绝。这平康坊的十字大街以南,全是连绵的如此楼阁。
“这等材质天下罕见,应是扶桑的特产,其他地方恐不易见得。”王国手笑道。
“要说整个长乐坊,有谁的伞舞最美,那一定是阿离姐姐!”元芳的大耳朵微微抖动,一脸向往的捧着心道:“阿离姐姐实在太美了!心地也很善良……”
“王老德高望重,乃是我长安棋道的前辈,若非王老数十年钻研棋道,点拨、提拔年轻高手,便无今日的长安棋道盛世!而且国手若是以全盛之姿应对,那五十步后,显露败势的反而会是那扶桑王子。”狄仁杰恭敬道。
扭腰回首,两袖挥洒。
犹如最鲜艳的朵,在绿叶中盛放。
狄仁杰脸上浮现一丝古怪的神色,脚下微微慢了慢,向后一瞥,却看见李元芳脸上满满都是抑制不住的好奇,才叹了一口气道:“大理寺要抓的人,十有八九都是在这种地方?不是在平康坊,就是长乐坊……”
伴随着元芳急促的喘息声,狄仁杰来到了棋院门口。
唯有虞衡司,乃是长安这座机关泛滥的城市,专管机关,由机关师汇聚成立的机构,负责机关律的执行!
元芳可以和鸿胪寺的不良人们厮混在一起,但可受不了虞衡司那些眼高于顶的机关师!
狄仁杰看着冒星星眼的元芳,揪住了他的耳朵:“小小年纪,你还真敢到这种地方来。”
“这人是谁?”李元芳大呼小叫:“能解开一切的答案,难道是我们大理寺的秘密武器?不过,我才是大人最好的助手啊!”
楼宇下方的建筑是长乐坊安置机关酿酒生产线的所在,平日里在这里往来的都是些酿酒的工人,所以这里漂浮着刺鼻的酒糟味。
“围棋的残局无头无尾,能看出我开局的棋路,岂能说是一知半懂?”
王国手轻轻哈出一口白气,他的手指捻着棋子慢慢揉捏着。
狄仁杰微微一笑,他冲公孙离又拱了拱手,带着元芳离开了会宾楼。
狄仁杰沉声道:“国手,三位侍诏皆败,扶桑小国在我河洛扬威,令长安百姓议论纷纷,有损陛下的声威。陛下登极未久,既然国手所败,皆因那神秘少年阴谋耗尽了心力,这背后可能隐藏着针对陛下的阴谋。因此,陛下才命我查探,国手若是有什么线索,还望及时告知在下!”
黑子深邃,犹如吞噬一切的黑暗一般。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店中阴暗处传出来:“不靠谱,当然不靠谱,狄怀英,你千万不要是为了什么案子来打扰我。来找我喝酒嘛!我欢迎。下班时间来找我谈案子,那就敬谢不敏!”
“秘阁失窃!难怪你不去找虞衡司的那些酒囊饭袋,这样,你对我的违章视而不见,我也就违背自己不加班的原则,帮你破案!”索元礼趴在柜台上,和狄仁杰讨价还价道。
元芳小声道:“狄大人对这里很熟吗?”
石板路上点缀着野草,月光从上方的楼阁间隙洒落下来,让这里平添一分静谧。
狄仁杰起身笑道:“没事,知道霜叶舞和岑中归月的故事,已经不虚此行了!”
王国手站起身来,烛光映照在他脸上,明暗割裂了他苍老的脸庞,浮现一种出神的遐思。
“我不相信那些东西!”索元礼淡淡道:“对于机关师,可靠的只有自己的手!”
“阿离姐姐别怕,我家大人不抓好人的!”元芳拍着胸口道。
被这一声呼唤牵动,两旁的楼之中不断有人探出头来,向狄仁杰娇声打着招呼,年龄尚小的元芳听闻两旁的声声呼唤,小脸都羞红了!
狄仁杰脑海中梳理了一些线索,来到棋院的一座小楼之前,抱拳道:“王国手……大理寺狄仁杰求见!”
王国手接过棋子,细细磋磨着,平静道:“这般棋子材质冰凉,但却不至于冻手,甚至有让人精神一振的奇效。有如此奇效的墨玉,自是万分的珍奇。用这等材质打磨成棋子,十分奢侈啊!若是狄大人早些来问,老朽虽然空长了一些年岁,但却也辨不出此物的来历,偏偏今日,老朽却是能给大人一些线索的。”
公孙离微微点头,小声道:“阿离知道,长.长安城鼎鼎有名的狄大人吗?阿离可是您的粉丝!
狄仁杰仔细观察着公孙离的表情,看到她清澈的眼睛,的确是有些羞怯的样子,有意无意偏移的目光,更像是突然见到狄仁杰的害羞。
他面前的棋盘已经落子大半,莫约二三百枚,按理来说死活应该相对明确,可是就算白子绝死之处,都似乎有无穷的生机暗藏。每一颗棋子竟然都能活过来一般,这环环相扣的棋局,只感觉白棋的牵涉甚多,似乎每一颗棋子都勾连了起来一样,竟然没有一处是绝地。
“那是当然,阿离姐姐那么美丽善良,当然不会和闯入大理寺的盗贼有关系,所以我才建议大人拿着线索去问问她!”元芳俨然是阿离的忠实迷弟,全然没有怀疑的样子。
“如此少年高手,当真是……可怖可畏!有如此少年,纵然我等老朽输了,长安之棋道,也绝不会没落。”
会宾楼临近曲江,乃是跨越江上的一处楼阁,周围还停着数座画舫,雕龙画凤,极尽奢华的船停靠在楼边的码头,共同构成了一个上下六层,廊腰缦回的机关楼阁!
如今会宾楼面对曲江的一面,有一座机关台立在水面上。
“别插嘴!”狄仁杰弹了一下元芳的脑袋。
狄仁杰脚步稍缓,低声道:“索元礼的父亲,曾经是一位格物派的寒门机关大师,年轻的时候便通过机关划界的比试成为了坊主。因此他继承了家学,在机关术上的造诣十分的高超,昔年虞衡司曾有意招募他,但都被他拒绝了!”
突然一震衣袂,轻纱飞舞,她挥舞彩裳,挥出伞,犹如一只轻盈的飞鸿一般环绕少女盘旋,而少女犹如飞天一般掠起,牵引着红绸舞蹈当空。
“嫌疑人如此之少,幕后那人凭什么坐得住?”
李元芳却不知趣,小声道:“那我为什么从来没有来这里抓过人?”
回到大理寺,狄仁杰叫上元芳:“元芳,我们去平康坊!”
“晚上风大,没有几口酒暖暖身子,谁愿意出去巡逻啊!”索元礼伸手揉了揉元芳的大耳朵,笑道:“当然,不卖给你这种小鬼头!”
…………
“走吧!我把店关了!,去看看胆敢偷到大理寺头上的盗贼,究竟有什么本事,能从你的手里逃掉!”索元礼披上长袍,挥袖起身,准备关好店门,元芳在旁边好奇问道:“我见过的机关师都有几个机关人助手,为什么你店里没有?”
一时间许多士子、游人都闻声而来,站在曲江边翘首顾盼,李元芳伴随着狄仁杰也来到了曲江之畔,看到江上那动人之舞。
“鸿胪寺不管,是因为你披着大理寺的制服!”
狄仁杰停下脚步,一手环抱胸口,一手抵在的唇下。
狄仁杰一边说着,一边自然的走进闺房,拿起阿离放在一旁的伞。
“长乐坊!”狄仁杰清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长安棋院,就在长乐坊中!我还要去找一个人!”
良久,他才缓缓抬起头,脸上的神色似悲似喜,带着一丝怀念之意,幽幽叹息道:“真像,真像啊!吾友,是你后继有人了吗?”
“这背后,莫不是有人想借机生事,损害朕的声威!”
已经入秋了!长安的夜里也是有几分寒冷的,但王国手依旧喜欢敞开窗户,穿着单衣在院中摆谱。他甚至不让侍女烧起火炉,只因为那股暖意,会让他这样的老人打瞌睡,反倒是冷一些,头脑会更清醒。
“那么阿离姑娘可知道有什么手法,可以让人在伞之下突然消失,出现,甚至明明在远处舞蹈,却能突然出现在伞下,接住伞?”
看着安静的棋坊,狄仁杰的脑海中却闪过了今日所见的那个少年弈星的身影,不知是今日那一场考验所留下的印象,那一面的残留,还是某种预感……
阿离羞怯红了耳朵,她恨不得埋下头,躲在伞后面。
“唯有一人……”
“唯有一人,能叫我输的心服口服,甚至……有一丝无力之感。”王国手转过身来,张开五指,又竖起一根手指,面色激动间,甚至有一丝钦佩之感。道:“他能算我七步!”
“它也不仅仅是一种舞蹈技巧,创造她的舞者,原本是从云中而来的一位舞姬,曾是一位杂耍百戏伎者,因为心慕长安的繁华和这里融汇万国的乐舞,千里迢迢来到长安!她结合曾经云中三十六国的舞乐和杂技,创造了闻名一时的霜叶舞。”
“老朽年老体衰,原本以为凭着下棋半生的经验,还能窃据此高位。没想到啊!终究是棋怕少壮,一旦精力不济,便是昏招迭出!”
此时的曲巷中空空荡荡,旁边的楼阁的下层建筑略显寒碜,刷上的朱漆已经剥落,在月光的映照下略显斑驳,就连遮身的瓦片也有些残缺不全。粗大的机关管道和发出沉闷声响的蒸汽机关构成了这里别样的风格,与上方的繁华相比,犹如天壤之别。
只见从开局的变化开始,只是打劫,便有长生劫、双倒扑、本身劫、松气劫、金井劫,劫中有劫,环环相扣,还有共活、收气、回纹征、回龙征……卦、立、长、征、压、尖!简直无处没有工夫,复杂无比。
长安三法司之中,大理寺是直属于陛下的情报机构,同时也是负责调查长安中大案要案的司法机关,而鸿胪寺却是管理长安市民日常的大小琐事,管理人口的基层执法机构。
他方才就试过了王侍诏全盛之下的棋力。
元芳看到狄仁杰从棋院出来,连忙从墙上跃下,随着狄仁杰一并小跑,问道:“找到线索了吗?”
正说着,狄仁杰便停在了一个破旧的机关小店前,看得出来这里以前是一个下水道口,半隐藏在巷子边缘,有一个楼梯斜斜向下,如今这里被改造成了一个贩卖机关用品的小店,门口放着一些机关玩具和半成品机关。
在察觉到李元芳打探过来的目光后,他才抬起眼睛,淡淡地回了一笑,有一股说不出的惫懒。
对面挺直着脊梁端坐的王国手,此时神色怔怔,仿佛陷入了什么回忆里。
“岑中月归来,蟾光挂空秀。桂露对仙娥,星星下云逗!”阿离回过头来,目光中流露一丝哀愁与动容:“霜叶舞,是思念之舞,而她也爱上了一位长安诗人,但她的美丽,招来了祸患。在一场悲剧之后,舞姬从此消失,诗人也郁郁伤心。”
两人登上会宾楼,出示了大理寺的鱼袋,看到狄仁杰的面孔,迎门的女子惊呼一声:“连狄大人也是阿离姑娘的粉丝吗?”便让人领着他们去了公孙离的化妆休息的房间。
“长乐坊核心机关坊的导轨有数十年没动过了!就算坊市纳新,核心坊群也不会轻易变动,那些酒贩子为了酿造私酒,早就把机关暗道、经络轨道占满了!大名鼎鼎的蛤蟆清,也都是在这种地方酿出来的,长乐坊主和鸿胪寺都不管,狄怀英,你可别多管闲事!”索元礼一下从躺椅上跳了起来,郑重道。
索元礼与他相视,默契一笑:“海都机关师杀人案!”
“真正的密室,是人心理上的密室!”狄仁杰微微叹息一声:“寻找真相,需要看破心理的死角!元礼,你教会了我很多!”
“下次把学费教了!”
索元礼头也不回,走在最前面,扬起手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