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名叫叶森的男人在董耘对面的座位上坐下,叫来服务生,要了一杯伏特加。
“好久不见,”他看着董耘,眼里有稍纵即逝的狡黠,“最近好吗?”
“老样子。”董耘耸了一下肩,尽量表现得波澜不惊。
“我是上个月回来的,”叶森似乎打算开始侃侃而谈,“忽然发现我离开的这几年变化很大,这里的夜生活简直跟洛杉矶差不多,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回去。”
“……”董耘没有接话,只是尽量礼貌地微微一笑。
“不过今天晚上在这里碰到你真是让我大吃一惊,这里跟我们以前的风格完全是南辕北辙。还记得我们以前一起出去玩的开心日子吗,不管你信不信,我去洛杉矶之后常常跟我那边的朋友提起你,我告诉他们说有个叫董耘的家伙,绝对有胆识有气量。”叶森摆出一副老友的姿态,顺手拍了拍董耘的肩。
董耘还是没有接话,只是想着该怎么尽快脱身。
“你一个人?”
“我约的人赶不过来,”他说,“叫我去下一个场子等。”
“啊,”叶森了解地点了点头,“能带上我吗,反正我今晚也是一个人。”
董耘还是波澜不惊地微笑:“我约的是女人。”
叶森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那我就不打扰了。”
他给了他一个“感激”的表情。
“我该走了,”董耘作势看了一眼手表,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币放在桌上,“算我请的。”
叶森没有推脱的意思,或者说,他其实根本没在意这些,他只是面带笑容静静地盯着董耘的双眼。
这恶魔般的眼神是董耘再熟悉不过的,尽管内心忽然有一股无法抑制的战栗,但他毕竟……已经是另一个董耘了。
“再见。”他毫不避让地对视着那恶魔之眼,不流露任何一点情绪。
最后,叶森微微一笑,偏着头说:“也许我们什么时候还可以再出来叙叙旧,毕竟我们一起度过许多快乐的日子,你知道,后天我打算在家里办个party,就像我们以前经常办的那种party,有很多好玩的东西……”
说这话时,恶魔的眼里有些□裸的试探,董耘没有说话,只是等待他把话说完。
“都是我从洛杉矶带回来的,我相信你一定会喜欢,比我们以前玩的那些还要带劲,试过之后你会觉得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
说完,叶森仍旧看着董耘,等待他的回答。
“我想,”他淡定地说,“这个周末我可能没空。不过祝你玩得愉快。再见。”
恶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着挥了一下手:“那好吧,再见。”
董耘缓缓转身,缓缓走出了酒吧。
直到来到马路上,白惨惨的路灯罩在他头顶的时候,他才开始剧烈地呼吸。他几乎是逃也似地上了出租车,甚至……不敢回头。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医生又把腿伸到台面上,“你对他造成了威慑。”
“我很清楚叶森是哪一种人,但凡我流露出一丝害怕的情绪,他就会像蟒蛇一样缠上来。”董耘苦笑。
“那么,”蒋柏烈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究竟在怕什么?你已经走出来了,不酗酒,不吸毒,不迷恋糜烂的生活。他还能对你怎么样?”
“你不明白,他是一条毒蛇,一个恶魔,他不喜欢看到别人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尤其是我——因为我曾经是他的同伴。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我这种行为就是背叛。”董耘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在诊室窄小的空间内来回踱步。
“但你已经摆脱他了。”医生瞪大眼睛看着他。
“话是这么说……”他忽然停下脚步,叹了口气,“可他不是一个轻易会善罢甘休的人。”
“?”
“他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尽管我不怕小人,可是真被小人缠上了,也是一件麻烦事……”一口气说完之后,董耘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噢……”医生的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
诊室又安静下来,谁也没有说话,都在进行思考。
董耘重新回到座位上坐下,靠在椅背上,看着斑驳的天花板:“事实是,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去面对。”
“那你当时是怎么摆脱他,摆脱这种生活的?”
“我没有摆脱他,”董耘摇头,“是他牵扯进一件很严重的案子里,于是不得不出国避风头去了,一走就是好几年。”
蒋柏烈没有说话,也没有再提任何问题,看上去像是在思索。
“这件事我不敢对任何人说,”董耘深深地叹了口气,“有时候我觉得出车祸以及之后的那段时间,简直就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污点。我知道这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会爆炸。”
“我觉得也许你可以这么做,”一直没有说话的蒋柏烈忽然说,“把这件事告诉你的朋友们。”
董耘瞪大眼睛看着他:“你疯了吗?我说了这事我跟谁都没提过,这么蠢的事情我怎么能告诉别人!”
“你听我说,”蒋柏烈不慌不忙,“你试着平静下来回答我这个问题——你的压力究竟是来自于叶森这个人,还是你不希望被别人知道的过去?”
董耘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我不希望被别人知道——这才是我怕他的原因。”
蒋柏烈摊手:“那不就结了吗。”
“可是……”董耘又开始焦躁地来回踱步,“我怎么可能告诉别人我吸过毒、犯过法,我曾经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烂人?”
“为什么不可以?”
“……”董耘停下脚步,看着医生,发现他的眼睛异常真诚。
“人是复杂的,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你不能要求别人接受你全部的世界观、价值观,但是你可以要求你的朋友接受你这个人——不管你过去怎样,你曾经做过些什么——我们活在现在,所以如果我是你的朋友,我只关心你现在是个怎样的人。”
董耘怔怔地站着,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看着蒋柏烈的眼睛说:
“让我考虑一下。”
医生露出如阳光般的微笑,让人看得心很暖。
“……谢谢。”他也挤出一丝惨淡的笑容。
整个周末,董耘独自呆在家里,打扫房间、整理东西……他记不清已经有多久没有动手做这些事了。因为他在家里呆不住,他无法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客厅里,看这空旷却又孤独的房子,那简直让他窒息。
他总是流连在外面,办公室、餐厅、书店、夜场……他通常凌晨两、三点才回家,洗个澡,一觉睡到上午十点,然后去上班。
邵嘉桐一直以为他不爱上班——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从蒋医生那里回来以后,董耘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逼迫自己回想过去的种种。他有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他总是避免去回忆,可是今天他忽然意识到,那的确是一个定时炸弹,他没办法逃避,也无处可逃!
等把所有的家务都做完,董耘累得躺在地板上,怔怔地看着天花板。然后,他拿出手机,开始拨电话。
“喂?”康桥很快就接了起来。
“给我陆和秦的电话。”他的口吻像是不容反驳。
电话那头的康桥沉默了一会儿,大约是很吃惊,然后说:“哦……我等下传到你手机上。”
“我们碰个头好吗。”
“……”康桥没有说话,很有默契地等他继续往下说。
“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们。”
“定好了时间地点告诉我就行。”她没有多问一句,像是也不用多问任何一句。
挂上电话没多久,董耘就收到了康桥的短信,他怔怔地看着那两个号码,思索了很久,决定先打给秦锐。
“喂?”秦锐的声音听上去一点也没有变,低沉而柔和,就跟他的性格一样。
“是我。”隔了这么多年,董耘竟然一下子找回了以前的那种感觉。
“……哦,”秦锐不像陆治民那么处变不惊,不过个性沉稳幽默的他,有时会让人摸不着头脑,“你该不会是被丢中了啤酒瓶子,要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董耘扯了扯嘴角,有点想挂电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