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样在电话中沉默着,直到秦锐说:“好吧,什么事?”
“能出来见个面吗?”董耘鼓起勇气说。
“什么时候?”
“今晚。”
“……定了时间地点通知我就行。”他的回答竟然跟康桥如出一辙。
“好,先挂了。”董耘飞快地挂上电话,发现自己竟然心跳地厉害。
接着他又打给陆治民,在拨通电话之前,他足足做了一刻钟的心理建设。陆治民绝对不是秦锐那么好说话的人,尽管表面上他很随和,但董耘一直觉得,骨子里他是一个老谋深算的人。
电话接通的一霎那,董耘已经想挂了。
陆治民只是简短地说了一句“请讲”,便不再说话,董耘一时之间有点犹豫不决。
“董耘?”陆治民忽然问。
“啊,是……”他错愕地回答了。
“找我有事?”跟秦锐比起来,陆治民很直接。
“嗯,”他顿了顿,“能出来见个面吗?”
“什么事?”
陆治民的回答让董耘措手不及,他不禁有点恼怒,于是一鼓作气地吼道:“让你出来就出来,哪来那么多废话啊!”
董耘吼完就有点后悔,脑门上开始冒冷汗。但令他诧异的是,这个一向强势又不好对付的陆治民竟然沉默了一下,答道:“哦,那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这下董耘又傻眼了,过了几秒钟才呐呐地说:“今天晚上,地方……我等下发短信给你。”
挂上电话,董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以来压在胸口的那块大石被挪动了一半,窒息的感觉稍微好了一点。
可是他知道,那块沉重的石头,并没有消失。
晚上八点,孔令书推开玻璃门走进书店,小玲立刻奔过来,说:“老板老板,今天晚上这里变得很奇怪。”
孔令书皱起眉头:“奇怪在哪里?”
“刚才有两个穿黑衣服的男人陆续进来问董耘是不是在这里,我说没看到他,他们点点头,都上楼去了。前面我端茶水上去,结果发现这两个男人分别坐在两张茶几旁边,就像是彼此不认识一样,气氛很……古怪。”
孔令书想了几秒钟,耸肩道:“管他呢。”
“可是,”小玲还是一脸焦虑,“他们会不会是来找董耘寻仇的?”
书店老板不屑地扯了扯嘴角:“你书看太多了吧。”
“……”
就在孔令书打算整理书柜的时候,徐康桥和邵嘉桐分别推开书店的前门和后门走了进来,异口同声地问:“董耘来了吗?”
孔令书和小玲面面相觑地眨了眨眼,小玲低声说:“老板,我就说有古怪……”
八点十分,书店二楼的书吧里坐着四个人。徐康桥和秦锐正在讨论董耘怎么老是迟到,陆治民一言不发地坐在靠窗的角落,邵嘉桐则一脸茫然地放空。
外面下起了雨,先是细细的雨丝,接着很快就变成了倾盆大雨,就在所有人都开始有点不耐烦的时候,董耘终于出现了。
“呃,”他焦急地走上来,看到这个场面,反而有点却步,但最后他还是硬着头皮走到他们面前,说,“对不起,迟到了,出租车不太好找。”
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书吧的气氛有点诡异,所有人都沉默着,等待会议的召集者发言。
就在这沉闷到连发丝掉在地上都能听得到的情况下,书店老板忽然带着一脸八卦的表情,假装一本正经地端着一盘子饮品上来了。
“你们点的茶来了,”孔令书说,“放在茶几上好吗。”
“我们好像没有点过。”康桥忍不住跟他抬杠。
书店老板一点也没有要尴尬的意思,平静地说:“嗯,但你们等下会要点的。”
“请问为什么这茶不是热的?”康桥拿起孔令书放在茶几上的被子,喝了一口,问道。
“嗯……”他终于有点不自在起来,“为了预防你们打起来之后互相攻击,所以我觉得上冷的比较好。”
孔令书话音一落,现场的气氛一下子跌倒了冰点,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着他……但下一秒,爆笑声几乎是同时响起,就连一向摆扑克脸的陆治民也笑出了眼泪。
孔令书一脸麻木地看着周围这群人,心想:他们都疯了吗?
等到笑够了,董耘忽然说:“我今天约你们来,是想告诉你们一些事,关于我的事。”
所有人都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直到这一刻,董耘才真正下定决心要把不堪的自己说出来,“我吸过毒,就在出车祸之后的半年。我变成了一个很烂的人,我……我无地自容。我没有你们以为的那么好。”
所有人依然看着他,没有说话。
“而且,”他不自在地抓了抓头发,“我欠陆治民和秦锐一句道歉。”
说完,诚恳地低下头:“对不起!”
书店的二楼完全沉浸在一片寂静中,董耘想,也许是他说的事情太具爆炸性了,大家一时之间都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忐忑地缓缓抬起头,发现所有人脸上都带着茫然。
“然后呢?”康桥第一个开口,“你把大家都约出来就要说这个?”
“嗯。”他怔怔地点头,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其实也许,在内心深处,他并不只是按照蒋柏烈说的,把这不堪的往事说出来,减轻压力。事实上,他忽然明白,自己想要的,还有一份原谅和谅解。
他希望在他说出“对不起”之后,会有人对他说“没关系”。
“这事我们早就知道啦。”康桥回头看了看陆治民和秦锐,无奈地耸肩。
董耘错愕地看着她,又看看她身后的那两个男人,他们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可是董耘直觉康桥没有骗他。
“叶森那个烂人,”徐康桥说这话时,有一种巾帼不让须眉的感觉,“他缠上你的事一早就有人跟我说了,我一个人是没办法对付他啦,再说当时我也在英国读书,没办法回来,所以我就拉下脸去找他们。结果秦给他找了个坑,陆想办法让他跳了下去,我再找我老爸把事情给他捅出去,他想留在这里也难。”
一瞬间,董耘只觉得有点天旋地转,世界一下子变得让他不认识了。原来……他以为就此绝交的人,并没有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放弃他。
董耘艰难地迈开脚步,缓缓走到陆治民和秦锐面前,他看着他们的脸,想起过去的种种,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下一秒,董耘一把抱住他们,毫无形象地嚎啕大哭起来:“你们不带这样的……大老爷们干吗做这么让人家感动的事啦……呜呜呜呜呜……”
一直面无表情的陆治民和秦锐不再那么镇定,嘴角开始抽搐起来,然后在董耘抹了一把鼻涕又去拍他们肩膀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一把推开他。
这天晚上的怪客书店里,气氛始终是有点古怪,不过,这并不能阻止空气中弥漫着的一种叫做友情的东西。
康桥推开门,来到露台上。她觉得自己要是再呆在里面就要流泪了,于是出来呼吸新鲜空气。
刚才董耘说,是蒋柏烈鼓励他把压在心底的一切都说出来,那一刻她觉得他很勇敢。
康桥拿出手机拨了医生的电话,对他说:“谢谢你,我觉得现在的董耘很好。”
医生只是轻轻说了句“不客气”。
“我想他应该可以毕业了吧。”她打趣地说。
“毕业?”
“车祸以后,”她说,“我知道他心里一直压着一块大石,几乎喘不过气来,你觉得他现在可以算是从‘太太死了自己却活下来’的那种莫明其妙的愧疚当中解脱?”
蒋柏烈沉默了一会儿,说:“原来你一直以为他是因为这个才来我这里的……”
康桥愣了愣:“难道不是吗?”
蒋柏烈轻笑了一下,就在康桥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说道:
“不是。他来找我,是因为他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一个……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