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捆绑在床上睡不安稳的夜里,姜禾都希望眼前这个人立刻消失,永远都不再出现。
可后来……
后来他们用计对付长安君,对付韦氏父女,姜禾才知道这世上有那么多人,想要他死。
可他偏偏,看顾和保护着她。
在她身中迷情之毒时,他送上手臂,被她咬得血肉模糊。
在宴请六国使团后,他因为她跑去魏国使馆,耽误了解毒。
当他口吐鲜血扑入自己怀中,她心里只想着:不要死,不要死。
别人都说赵政是这个世界上最狠毒的人,那可能是因为,他把自己全部的温良和柔情,都给了她。
就连她狠心离开,他都送出了事关性命的宗郡,和最信任的郎中令军。
再后来她找到父亲又失去父亲,在魏国和齐国间流连,蓦然回首,他永远站在他们相遇的地方,等她回去。
在济河的游船里,她说要权力,他给;她说要做门客,他准;甚至就连玉玺,他都坦然交到她手里。
只是——
只是她现在什么都不想要了,她只想要他活着。
“陛下,”姜禾柔声道,“你好点了吗?”
赵政点头,却没有说话。
他像是在忍耐着什么,忽然转过身,捂住嘴剧烈咳嗽起来。
大口的鲜血从指缝中落下,弄脏了地面。
“陛下!”
姜禾起身跪在赵政面前,用丝帕擦拭他唇角的鲜血,擦干净他的手指。
“不妨事,”赵政道,“这几日都是这样。”
他含笑任姜禾为他擦手,神情平静。
只是话未说完,更多的鲜血却从他喉咙中涌出,似乎没完没了,无止无尽。
“御医!”
姜禾起身向外跑去,可是赵政却拽住了她的衣袖,摇头道:“行针祛毒实在难受得很,动辄两个时辰,也太久。你我好不容易有今日。就让孤安安静静地,陪你一夜吧。”
成串的泪珠从姜禾双眼落下,她忍下难过,点头道:“好。”
为他摘冕冠,为他脱纁裳,为他卸下革带,把佩剑放床尾。
为她摘凤冠,为她褪翟衣,为她梳顺了长发,抱起解霓裳。
龙凤枕只有一个,却很长。
赵政把姜禾拉进自己怀中,下巴轻抵她的黑发。
“别担心,”他的神情万分不舍,语气却很轻松,“孤好好着呢,今日孤醒得也久。”
原以为连大婚的吉礼都无法完成,他就要体力不支昏睡下去。
可如今他做完了一切,甚至还能同她聊天。
“可你吐了好多血。”姜禾的声音有些绝望。
难道那些药反而更加伤身吗?
赵政没有说话。
姜禾偷偷擦干了泪水,仍然没有等到他的回答。
是睡了吗?
她抬起头,看到赵政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的手从姜禾腰部离开,轻轻抬起来,放在眼前,凝眉看着,唇角微动,眼中如浪拍打礁石,情绪激越。
“阿禾……”赵政道,“是孤的手热了,还是你的身子太凉?”
赵政的手!
自从残毒引起心脉迟缓,他的手脚就算放进锦被里暖着,也如冬雪般冰凉。
姜禾猛然起身,握住了赵政的手。
他的手是热的!
温热如春日拂面的风,如冬日藏进怀里的袖炉。
丢掉他的手,姜禾去解他的衣服。她的动作粗暴又着急,直到解得他不着寸缕,她才俯身低头,耳朵贴住了他的胸口。
“咚咚,咚咚,咚咚……”
姜禾熟悉他的心跳。
只是这么迅速有力的,却不够熟悉。
“御医!”
她再次起身,不顾赵政的阻拦,一面穿衣一面跑到殿门口。
她不懂诊脉,不懂医理。
陛下有没有好些,还得那些大夫来断。
今日双喜盈门,他们为什么都在哭呢?
御医哭,内侍哭,近臣哭,闻讯赶来的太后也哭。
姜禾觉得他们哭得没有必要,不过太后哭着褪下手腕上的玉镯,送给了姜禾。
姜禾觉得这玉镯不错,水润清透,值不少钱。
如果还能褪下些别的,姜禾允许她多哭一会儿,多感谢一会儿。
不像那些御医和近臣,就知道给她磕头。
磕头有什么用?又不能换银子。
人群散去,姜禾把手镯收进妆奁,回头看坐在床头静默不语的赵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搞出大动静,让他有些累。
“好啦,我错了。”
姜禾走过去撒娇,忧愁尽消。
赵政把她揽住,抱在膝头。
他清俊的眉间添了些温润,忽然道:“孤忽然想起在哪里见过岳父大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