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死也跟着你
魏忌没有动。
他看着姜禾,希望从她脸上看到恼怒和愤恨,看到失措和疯狂。那样他就可以任她打任她骂,可以认错道歉安抚。
但是都没有。
姜禾的眼睛有些肿,没有描画的细眉像云雾笼罩的山脉,不施粉黛的脸颊比平时更加白皙,却有一种痛哭过后的凄凉哀伤。
“对不起。”
不管她将要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自己,这个道歉,是他欠她的。
她早说要乘胜追击,说要屠尽楚军,说要借这次战争,给魏国带来十五年休养生息的机会。
战争虽然残酷,但却能震慑邻国、获得安定。
但是他的不忍让他想要和谈,他的失察让姜禾陷入险境,甚至于失去了父亲。
姜安卿对姜禾来说有多重要,他是最清楚的。
无法挽回,只能道歉。
“这不是你的错。”
姜禾轻声道。
她从来没有怨恨过他。
在雍国王宫,当他告诉姜禾她的父亲被软禁在魏国时,她没有抱怨;在魏国朝堂,当她知道迎娶她的婚书已经在路上时,她没有生气。
她说谢谢你,她说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两行泪水从魏忌眼眶中落下,他悲声道,“若不是我,姜大人怎么会……”
姜禾轻轻摇头,沉声道:“魏公子,我的父亲,跟天下人的父亲,不一样吗?”
魏忌闭目抿唇,痛苦万分。
姜禾的声音悲伤却又平缓:“我的父亲是父亲,天下人的父亲,也是父亲。难道他们的父亲能在战争中拼力搏杀而死,我的父亲就不能吗?公子与其在此处难过,不如去看看卜寨死了多少百姓。看看那些百姓有没有父母妻儿,他们的父母妻儿,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魏忌双腿麻木,闻言用手扶着安放棺椁的车板,慢慢起身。
他是一国公子,现在的确该安抚将士和百姓,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
“那你要回齐国吗?”
姜禾跪在地上道:“我回齐国,把父亲和母亲合葬在一起。”
“之后呢?”魏忌迟疑着,还是问出了最关心的事。
姜禾抬头看他,目色中有淡淡的疏离。
“魏公子,”她的声音清冷得像是在同陌生人说话,“你不会忘了,我们的婚书是假的吧?”
四周的景色并未改变。
仍然是安放棺椁的灵堂,仍然是呵气成冰的冬日,可魏忌却感觉自己被绑在炮烙刑台上,每一刻都焦灼疼痛。
他挪动沉重的脚向前,在门口看到那个目色冷淡的男人。
“赵政。”他木然道。
“魏忌。”赵政肃然道。
摒除了国家宗室身份,他们咀嚼对方的名字,犹如两个面对面决斗的男人。
只是这场决斗不必拔剑,胜负的关键是那个女人。
年少相知青梅竹马,没想到,他还是败了。
魏忌向外走去。
雪已经停了,刺骨的寒风从院落里拍进来,让他周身上下一片寒凉。
今年的雪,比那一年冬天还大。
只是那个女孩再也不会趴在他身上哭泣,从魏国到齐国的路上,她不再需要他的陪伴。
“韩渠修好了吗?”焚香半日,发觉赵政仍默默在廊下站着,姜禾起身道,“你怎么还不走。”
“孤还饿着。”赵政看着她,薄薄的嘴唇被冷风吹得有些干燥。
姜禾呼出一口气,环顾四周道:“你不会是等着我给你做饭吧?”
赵政上前牵起她的衣袖,姜禾没有躲。
“走吧,孤来掌勺,你在旁边看着就好。”
他要给她找点事做,要让她的时间被琐事填满,从痛苦中抽离。
姜禾是执拗重情的人,赵政怕再这么下去,她会扛不住。
院落外是忙中有序的士兵,他们已经清理完尸体,此时正铲除冰雪、点查粮草器械。
这时门开了,雍国国君赵政高大的身影出现,他的手紧紧牵着姜禾的衣袖。
他们一前一后从小院走去厨房,墨黑和素白的两个身影虽然并未重叠,却似随时会交融汇聚的两片云彩。
目睹这一幕的士兵连忙低头不敢直视。
只有墙角正踮脚够下一根冰凌的姜贲,推了推身边的将军蒙恬。
“那就是我姐姐,你这回认识了。”
蒙恬收回目光,敬重地偏过头去:“她以后或许是我大雍的王后,到那时,我就认识了。”
姜贲深以为然地点头,有些遗憾道:“可惜不能去蹭饭,我姐姐烧的菜,天下第一等好吃。”
“陛下在,的确不能去同席吃饭。”
“非也非也,”姜贲摇头道,“他怎么舍得让我姐姐服丧期间为他烧菜呢?肯定是他自己来做。本公子不过去,主要是怕他差遣我。”
蒙恬难以置信地抬头,正看到赵政停在台阶湿滑处,张开手臂护着姜禾,似乎生怕她有一丁点儿的闪失。
白衣女子的背影消瘦却又倔强,让人忍不住想要看看她的脸庞。
几道简单的菜烧了好久,到最后姜禾还是把赵政推到一边去,自己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