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娘生没爹养……
她的娘在她八岁时去世了,爹也在十三岁那一年杳无音讯。
姜禾任他责骂。
她跪在姜安卿面前,看他吃得胡须上沾满馅料面皮和泥尘,看他捡拾起每一个掉落的包子吃尽,看他大口喝面汤,汤水顺着下巴流到前襟上。看他吃完后乱发脾气,掀翻几案。
尚未喝完的面汤洒在姜禾青色的深衣上,那是她特地为见父亲穿的,为了看起来稳重大方。
姜禾站起身,穿着满是汤汤水水的湿衣,向屋外奔去。
魏忌追出来要她等等,然而她已经片刻都不想待。
她的父亲,如今没了右臂没了双眼没了神智,如今吃嗟来之食住敌国囚牢失去尊严苟延残喘。
父亲!
原本晴朗的天空被乌云遮蔽,不过一瞬间,便下起倾盆大雨。
黄色的油纸伞在她头顶撑开,魏忌轻声道:“小禾。”
他的声音小心翼翼,唯恐多说一句便伤到姜禾的心。
可姜禾看着打湿裙角的雨滴,眼中的悲伤已经褪去。她向雨中走去,短短几步路走到马车前,已经湿透衣裙。
魏忌紧跟在她的身后,向姜禾倾斜的油纸伞并未遮蔽任何风雨,他的衣衫也尽皆湿透。
“魏公子,”风雨中,姜禾咬牙切齿转身道,“魏圉丧尽天良惨无人道,他夺我父亲眼睛和神智,是欺我父女势单力薄无法复仇吗?”
势单力薄,是的。
姜安卿虽然贵为齐国正使,位高权重,但到底不值得发一国之兵为他而战。
而姜禾更是弱质女流,即便心有丘壑聪慧异常,也无一兵一卒能撼动魏王地位。
当年若不是魏忌的救助,姜禾已经死了。而若不是他回到魏国后的阻挡,姜安卿也不能活命。
所以这么些年来,为了能护住心爱的人,魏忌每一刻钟都在为了更强大而努力。
“小禾,”风雨中他大声道,“我已经有办法救出姜大人了。”
“是吗?”姜禾站在马车前,被雨水打湿的脸颊透出青白色的冷光,“但是还不够。”
不够,就如同赵政那时说的,不够。
没入灼热的浴桶中,闻着驱寒遏邪的药草气息,蒸腾的雾气模糊了湿润的脸,看不出那上面是水,还是泪。
姜禾来到魏国,原本的计划里并没有复仇这一项。
即便父亲失去了一条胳膊,她把父亲救出送回齐国便好。父亲生性达观又宽容,为了两国邦交,会与魏王和解的。
而她甚至为了报答魏忌的情意,准备送上三年来终于参悟明白的兵法秘籍和变法策略。
魏忌绝顶聪明又在魏国一呼百应,只要他得到助力,就可先变法图强,再发兵扫平六合。
让天下人说一国语言,均为一国百姓。
兵戈锈,战事平。
海内升平,百姓安乐。
只要能以战止战,姜禾甚至不在乎未来高居帝位的是不是齐国王嗣。
可今天看到父亲后,一切都变了。
父亲教她勇敢无畏,未教她胆小怯懦;父亲教她宽以待人,未教她善恶不分。
她是父亲带大的孩子,行为举止,要像他的女儿。
他的女儿,可以在厨房中扎起臂绳劳作,也可以是一柄弑君的利剑。
“宗郡!”刚出浴房穿好衣服,姜禾便隔着紧闭的房门呼唤。
宗郡立刻到了。
“沐浴的水奴婢已经验过,殿下尽可放心。”他在门外禀告道。
刚刚在门房外迎候到浑身湿漉漉的姜禾时,宗郡吓了一跳。他一边觉得今天的密信里有东西可写,一边又担忧出了什么事。
姜禾靠近门,清声问道:“本宫且问你,咱们有多少银钱可用?”
咱们……
听起来心中热烘烘的。
宗郡不假思索道:“奴婢今日才清点过一遍,库里有金饼一千三百斤,另有一斛价值五十斤金饼的珍珠。”
“珍珠?”姜禾有些意外。
“殿下倒在梨树下赏玩的珍珠,被奴婢收回来了。”宗郡恭敬道,“一颗不少。”
“好!”姜禾闻言点头,在屋内踱步道,“钱要出去,才算咱们的。”
连日的降雨刚停,赶工的官民不敢歇息,使得修筑韩渠的速度又快上了几分。
赵政站在高处俯瞰脚下,远处群山起伏,他心中不定。
“见了姜安卿,淋了雨,”身边的官员禀告过要事后离去,他才自言自语道,“又说要钱。”
不远处侍立的李温舟站近一步。
果然,赵政转头看他,沉声问:“从这里到洛阳,最快的路是哪一条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