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不需要孤来杀
太后示意撤去气味浓重的安神香。
搬走香炉的宫婢打开门,冷风灌进殿,让人忍不住脊背发寒汗毛竖起。
太后怔怔看着她的这个儿子。
她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那时候雍国开始变法图强,废井田、开阡陌、奖军功、统一度量衡。别的也便罢了,度量衡统一,便有居心叵测的国家说雍国是要以一国之“度”测量天下,狼子野心不得不防。
为了给雍国争取足够的时间推行新法,避免战争,先王把她的长子赵政送去千里之外的赵国为质。
那时候她刚刚生下赵蛟不久,心痛之下日日哭泣,落下了迎风流泪的眼疾。
赵政离开后的第一个月,她每日都要步行半个时辰,走到王宫最高的地方,踮脚眺望东北方向。
政儿到了吗?陪同政儿的使团尽心吗?齐国入冬早,政儿可千万不要感染风寒。
后来有一次,宫内得宠的妃妾趁着她出门思念长子,在赵蛟的饮食里下了毒。
可怜赵蛟那时候才刚满周岁,因为中毒卧床两个月,灌进无数苦药,险些夭折。
作为母亲,她责备自己因为长子忽略幼子,责备自己的疏忽大意。
赵蛟瘦得竹简一样薄的手无力地搭在她的胳膊上,哭着往她怀里钻。
“娘,娘……”
他可怜的样子唤回了姬蛮的心。
从此后姬蛮再不敢疏于照顾幼子。
她把对赵政的思念换成对赵蛟的呵护,这是她仅剩下的儿子了,她要好好养大。
日日夜夜,赵蛟会走了会跳了会抱着她撒娇了,会把不舍得吃的食物留给她了,可她也渐渐淡忘了远方的另一个孩子。
这淡忘是有意还是无意,姬蛮已经想不起来了。
后来她的长子十八岁了,被先王派使臣接回来。
一别十二年未见,她看着面前高出她许多,身材魁梧、性子清冷的成年男子,竟无法生出怜惜心疼的情绪。
母子之间的隔阂像竖着百丈高的墙,她在墙这边,赵政在墙那边。
好在,赵政主国事,她有赵蛟承欢膝下。
可是事到如今,太后却发现她用心养大的幼子,她细心教养的幼子,如今恃宠而骄不知天高地厚,心狠手辣几乎丧心病狂。
怎么会这样呢?
太后觉得有一把刀在剜着她的心,一点一点,疼痛入髓。
“来人!”
面前的长安君满脸要拯救兄长于水火之中的神情,太后却喝令道:“把赵蛟五大绑,锁进地牢!”
“母后!母后!”
被内侍拉下去的赵蛟猛然挣开,抱住了太后垂下床的腿。
“母后,您想清楚,您可只有我这一个儿子了。多少叔伯兄弟觊觎王位,一旦王兄和儿子都死了,谁会做这雍国的新君?”
他根本就没有质问为何太后会让人把他捆下去。
他也不为自己辩解,不鸣冤,不叫屈。
他只是陈情利弊,只是告诉姬蛮那个残忍的真相。
一旦我们两个都死了,王位易主,你的地位也岌岌可危。
宽容我,帮助我,是你眼下唯一的选择。
姬蛮冷冷地看着他。
她的眼神中已经没有往日的怜惜,愤怒和失望让她一瞬间如同老了十几岁。姬蛮一动不动任由赵蛟抓着,狠狠道:“哀家恨不得杀了你!”
惯子如杀子,她明白得太迟了。
第一次看到那样的目光,赵蛟惊骇之下僵硬地松开了姬蛮的腿。
“母后,”他的声音平静下来,脸上竟然带了一丝将要得逞的笑,“儿臣劝您先不要想谁继位可以扫平六合统一天下,儿臣劝您想一想,谁是您的骨血。”
太后神情中凝结的冰霜碎成冷漠的雪刃,她疲倦地挥了挥手。
“拉下去。”
姜禾醒来时,她的右手仍然搭着赵政的后背,而她的右腿,也肆无忌惮地压着赵政的腰。
她像是一只挂在赵政身上的猴子,以一种黏人的姿势醒来。
好在赵政仍然在昏睡,睡梦中他没有翻身,呼吸匀称。
姜禾小心地从赵政身上挪下来。
先挪手臂,再挪右腿,最后轻轻翻身——可她刚翻过身子背对赵政,身后的人却忽然动了。
赵政的胳膊伸过来,把姜禾团进怀里。
“你醒了?”
大喜过望的姜禾一面推开赵政的胳膊,一面要起身。
“别动。”赵政在她身后嗡声道。
姜禾又推了推,赵政的头却更贴近了她一点,恬不知耻道:“王后把孤当作床栏搭了一夜腿,还不准孤抱抱吗?”
看这样子是死不了了。
姜禾迅速把他推开,坐了起来。
“我去传御医进来。”她脸上的红晕尚未褪去,又添一抹新的霞光。
“不要去,”赵政道,“你把这两日的事同孤说说吧。”
这两日的事,无非是赵蛟要闯进来,姜禾查出通传消息的御医,杀掉御医喝令卫尉军,吓退了赵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