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老夫人的处置
大少奶奶看见我,将帕子握紧,身子往后收了收。即欲出口的话,咽进腹中迂回着,怄出脸上半甜半咸的笑来。
老夫人喝了口茶,道:“桑榆回来了?”
我请罢安,坐下,道:“回母亲,原是早该回来的。只是路上出了事,耽搁了。”
“哦?什么事,说来听听。”老夫人放下茶盏,将绸帕掖在衣襟上。
大少奶奶起身,道:“母亲,您与祝家妹子说着话儿。今儿有泰兴送来的鱼,我去给母亲做道拆烩鲢鱼头。”
老太太平静道:“玉珍,你且坐着吧,听桑榆说完。”
大少奶奶强自镇定地坐下来,拿眼觑着我。
我从袖中摸出大少爷写的供纸,双手呈与老夫人:“请母亲裁夺。”
老夫人接过,愈看面色愈沉重,渐至铁青。
茶盏拂落在地,清脆的响声。
老夫人抬起头,看着大少奶奶,幽深的眼里满是怒气。
大少奶奶不明就里,泣声道:“母亲休要信人挑拨,儿媳嫁进程府十来年,晨昏定省,日日不落。上侍公婆,下训家仆。待小叔、小姑如同半母。何以她一来,儿媳就有了错处?”
老夫人咳了起来,我连忙上前为她抚着胸口。她喘匀了气,方颤道:“玉珍,你是程家的长房长媳,府中素来人人敬你,我待你更是不薄……你如何能下得了这般狠手!”
大少奶奶连忙跪了下来:“儿媳冤枉啊……”
老夫人指着她,道:“冤枉?老大已经将什么都招了。你们雇派了何人、买通了柜上哪个伙计、在何时何地下手,俱明明白白。”
她掉下两行浊泪:“我一再告诉你,一家人要心齐,原以为你不过是争风吃醋,耍些小性儿,没想到你竟想要了淮儿两口子的命。自古以来,那戏文里演的还少吗?百足之虫,至死不僵,以扶之者众也。高门大户,遇了外敌,一时是杀不死的。自相屠戮,祖宗代代留下的根基,立时一败涂地。”
大少奶奶辩道:“母亲,您是知道沧时的,他胆子小,怎么敢杀人呢?定是……定是有人唬着他,逼着他写那些无稽之言。母亲……母亲您明察啊……”
“他不敢,你敢。”老夫人盯着她。
大少奶奶还想说什么,老夫人道:“若非桑榆明事理,你当你还能在此处辩驳么?新上任的知府耿大人,正想在扬州办几桩案子立威,你想想,进了衙门,是什么田地?”
大少奶奶瘫坐在地,哭嚎起来。
哭丢官的不幸。
哭大少爷的窝囊。
哭婆母偏心。
哭来路无靠。
老夫人一拍桌子,她委委屈屈地噤了声。
老夫人想了想,命丫鬟道:“去把大少爷叫过来。”
须臾,程沧时来了,先是在门外探了探头,见屋内没有声息,方迈进来,满脸堆笑,道:“母亲,您叫儿子来,有何吩咐?”
大少奶奶瞪着她的丈夫。
老夫人道:“去岁,冀州起了三家商号,原是族中的远亲帮着料理。上月,那边来交账,生意竟是忙得很,缺人。现时,沧儿既卸了职,便带着家眷去冀州吧。好好做营生,好好做人。”
大少奶奶不吭声。
大少爷却连忙应了下来:“一切听母亲安排。”
老夫人摆摆手:“去吧,去吧。”
大少奶奶犹有不甘,不肯走,大少爷扯着她的手,夫妻二人拉拉拽拽地出了门。
我趁势将桌上的供纸塞入袖中收好。
待到他们走远了,老夫人端起茶盏喝了口茶,向我道:“桑榆,母亲这样处理,你可满意?”
我早就料到老夫人不会重惩他们。
身为一家之主,她最想要顾全的是家族的颜面。
何况,虎毒不食子,程沧时到底是她的嫡亲儿子,她狠不下心。
让大房迁去冀城,一是为了平息事态;二是做给我看,让我心里踏实;三是她知道出了这事,两房心无嫌隙,是不大可能了,分隔千里,总是能避些祸。四么,想来冀州的买卖的确乏人照看,给程沧时一个立业的机会,于家,也是好事。
我俯身道:“母亲英明,儿媳岂有不满之理。”
老夫人的声音柔和下来:“桑榆,量大修福,你是个好孩子。”
她顿了顿,又道:“你好生安慰淮儿。他打小儿待人最是赤诚,知道兄嫂要害他,不知怎样伤心呢。”
“是。”
她长吁短叹一番,丫鬟扶着她在老爷牌位前上了炷香。
我折身回西院来。
程淮时伏在桌前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