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嫦懿眼眸稍稍转动,低着声音道,“她从前做丫鬟的时候名叫秋燕,我身旁之前死的丫鬟杏香,是她的胞妹。今日,那身旁人似乎也唤她秋姑娘,至于有没有改名,我却也不得知了。”她顿了顿,稍稍吞了下口水,“那殿下慢慢享用,若是味道还喜欢,可随时来寻我。”
夜念斯黑眸低垂,微微扬起下巴,声音清寒,“多谢嫂嫂了。”
且说覃雨望整整在太医院中等了一整日,都没瞧见袁湛。今日的太医院莫名其妙忙地像是个陀螺一般,听闻不少的世家夫人都入宫来看诊,加之萧沁的身体也伤了,故而袁湛忙地是焦头烂额,一直到暮色即将降临,覃雨望都快在一片橘色暖意中睡着时,袁湛才托人送来个方子,给她抓了一副药,还详细地写明了煎熬的方法和用法。
好歹是一天等待没有落空,覃雨望满心欢喜地握着那药方和膳材从太医院走出去。落日余晖,高高的宫檐,红砖绿瓦,她扬起杏眼看去,却是美丽地不可方物,宫巷两侧不停地有列队的宫奴沿着宫墙压腰前行,他们缓缓的、一丝不苟却透露着浓重木讷和教条的步伐,让此刻橘色的暖景多了几分压抑。
覃雨望就这么一边出神地看着一边往前走,身后突然被什么人一撞,她眼疾手快躲在一旁,正要伸手防卫,却发现是个被人殴打的老婆婆,正慌不择路地逃跑,而身后紧随其来的一群太监,一个个龇牙咧嘴,凶神恶煞地。
覃雨望眸间一愣,才发觉自己走的是小路出宫,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一条宫巷的深处,两侧的小宫殿有些萧条,却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她左右地看了眼这个地方,靠近她的墙面下有好多只蚂蚁,它们围绕着她的粉嫩短靴,跑成了一个圈,在她的脚边画出了一个小圈。
她眸间正是疑惑,那方才跑开的老嬷嬷突然跃到她的鞋上,随后那几个太监便将那老婆婆狠狠一顿打,她一声接着一声地哀嚎,整个人疯疯癫癫地,偶尔还会痴笑。
覃雨望原本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只是那老婆婆死死抱着她的脚也不让她走,且她也不知道自己下意识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方来,夜念斯可还等着她的药呢,她需要这些人给她指路,于是乎在老婆婆一口血呕在她脚边时,她扬声遏止,“够了!停下,没看见我吗?”
那几个太监愣了神,只顾着压腰去捶打,此刻一个个直起难得能挺立起来的腰,扬眼看向覃雨望,在认清她模样后,瞧见她那双飒气的眸子,纷纷停下手,急忙压低了腰,“奴才们见过覃二小姐,只是这老婆子欠打,实在不成想拦住的是二小姐的路!”
随着他们的停手,那老婆子也松开了覃雨望的脚,她皱着眉头,“就算惩罚宫奴,总也得有规矩才是,追着人在宫巷上跑,是嫌你家主子命长了?”
她杏眼瞥向他们,见他们腰间都挂着“四书院”的牌子,原来是宫里书院的书童太监,看来这里离四书院不远,那几个奴才却觉得自己很是委屈,有几个甚至抹起眼泪来。
他们诉苦道,“二小姐,您不知,这月茹嬷嬷原本也是我们四书院中的,近三月来,却是得了癫狂之症,四书院中许多古本都被她啃烂了,每每被姜太师发现,我们几个都是不得轻罚,早已经被扣光了五年的俸禄,眼下每日的饭却都是用不起了。之前曾经送月茹嬷嬷到洗衣局或者是其他地方,可她总会自己再跑回来。奴才们也没办法了。”
说完后,他们四书院中还有差事,于是跪下给覃雨望赔了三个响头,而后抹着眼泪纷纷回去了。
覃雨望垂眸看向自己身旁那坐着的,月茹嬷嬷。只见她满头银发,穿着带补丁的衣裳,盘腿坐在那里,满面脏污,一边啃着手指甲,一边哼着小曲儿,黑溜溜的眼睛四处飘乎地看着。
覃雨望叹了口气,看来果真是个不清醒的。她扬眼看向那几个太监离开的方向,正准备跟着他们走出去,身后坐着的那嬷嬷却突然念起什么来——
“床前明月光,小偷爬进窗,打开账房柜,发现没几张。”
“慈母手中剑,游子身上劈。一秒十二剑,剑剑出暴击。”
这“诗句”一出,覃雨望顿时愣在原地。这不是小时候她和覃霄贤魔改的诗句么?怎么这个嬷嬷会背呢?
她转过头,杏眼狐疑地看向她,左右两侧的宫墙都已陈旧,可是其中一面墙壁下,那盘踞的蝼蚁之穴,却是没变的。她蓦然想了起来。
许是因为重生后,小时候的记忆都淡化了许多。覃雨望小时在四书院中读书,经常逃课,每次都会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蹲在一个蚁穴旁边玩蚂蚁。她喜欢给那小东西面前摆上一二于它庞大几倍的东西,看着它们彼此翻山越岭,费劲地寻找到彼此,玩得很是开心。
原来这里就是她童年时待得最多的地方。她记得她之所以能找到这里,是因为当时这外面有个园,她追着一只腮帮子鼓鼓的大尾巴松鼠一路跑过来,见它从洞里钻了进去。
她小时幼稚,一直以为那松鼠聪明能听懂人话,而且住在这里,所以隔三差五就到这里来玩,隔着那面墙,和里面的松鼠说话,她甚至还教会了那松鼠用叩击来和她对话。
现在想来,她不由得背后一凉,当时在里面有回应,能听懂她的话,还能靠着她编写出来的叩击次数去对话的,应该是个人,而不是那只知道吃韭菜的松鼠。她就记得每次给它带来好些东西,有肉也有菜,有馒头也有红薯,可那松鼠却从来只吃那几根韭菜。
她稍稍平了两息,狐疑地看了眼那嬷嬷,难道当时在里面的人就是这个女人?她浑身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转身急忙快步离开,生怕走慢一步,那地方的阴森就能追上她,她更不能接受的是,原来陪伴了自己一整个童年的可爱的“小松鼠”,居然是一个神志不清的老婆婆。
回到府上时,已经很晚了,覃雨望酸疼的腿刚刚迈进门,杏眼中看到夜念斯房中的灯还亮着,她眸间一喜,正要上前去,“夜王殿下,我把药带回来了!”
可就在她说完这话的时候,屋里的灯啪地灭了,传来夜念斯的声音,“二小姐,我已休息了,有事明日再说。”
覃雨望站在门口,透过门缝朝里面瞥了眼,黑黝黝的,什么都看不到,她哦了一声,有点失望地走回了隔壁的屋子。
屋中,夜念斯身体抵着门,单手紧紧卡着门栓,他黑眸冷萃,不紧不慢地垂眼,瞥了一道脖颈旁紧贴的寒刃,唇角闪过一丝挑衅,嗓音清冷地问道,“你是谁。”
秋香反握匕首,黑色的轻纱蒙住脸庞,眉间一点红痣在月光下寒厉乍现,她声音沉而沙哑,那如蛇蝎一般的眼神直勾勾盯着夜念斯,一字一句地说道,“听说你就是和我妹妹一同关下蛇洞的人,说,为什么她死了,你却活着?”
夜念斯黑眸中闪过一道寒厉,那女人身上难掩胭脂水粉气味,虽然故意压低着嗓子,却也很难掩盖住她原本的声音。
他想起官嫦懿白日里所说的事情,唇角轻勾,稍稍歪着脑袋,“你不也应该是个死人了,可为何还活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