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流放地也好选,横竖大唐东南西北十道三百六十州,多的是边境县城。
姜沃望着舆图的时候,就在想,最后细数陛下经年来流放的人,会不会形成一个完整的大唐闭环?
达成‘绕大唐一周’的成就?
宗亲、勋贵、朝臣,多有涉事罢黜抄家者。
朝上一片凄风苦雨。
在这一片腥风血雨中,辛茂将的欣慰多少有点格格不入:辛相发现,抄家真是给国库大回血的好办法啊。这些宗亲,譬如韩王李元嘉,那可是从高祖起就封的王,私库实在丰厚。
光宅元年六月和七月,接连的‘意外收入’,大大弥补了辛相对于之前平叛支出的心痛。
有人罢黜,便有人补位。
让朝臣们意外并不满的是,天后竟然多选女官入三省六部九寺!
之前可并无此例。女官们呆在城建署和出版署难道还不够吗?
不过,现在朝臣们已经不会有人傻到,或者说站出来,跟天后说什么‘并无此旧例’了。
他们换了一种话术:这不公平。
并且矛头直指姜沃:姜相,当年可是你定下的吏部‘资考授官’,可如今这些女官出身各异,也没有经过科举,凭什么入三省六部九寺?
面对重重指责,姜沃手持笏板出列。
公平,这时候跟她来说公平?
跟她来提,这些女官们没有参加贡举……
需知,大唐的贡举考子来源,绝大部分还是国子监和各州县的官学。
可这些地方,又何尝收过女学子?!
入学的时候没有公平,到了做官的时候,来问她要科举的公平。
姜沃并不想纠缠这个问题。
好在,多年前,她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天。
也准备好了这一天。
随着她的话语,许多朝臣都脸色大变——
姜沃道:“回陛下,二十余年前,臣上奏资考授官事,朝堂之上亦是群情激愤。”
“彼时簪缨之族、勋贵之臣,对资考授官事多有不满。”
他们叫嚷着:吏部这是搞一刀切,从此后所有候选官都得‘资考’,尤其是以后可能还要守选数年才能考试授官,太过分死板!
“诸朝臣当日也是如此质问臣的:若是军情紧急、或是天灾人祸,急等着上任的官员该如何?又或是有经世之才的能人,难道也必须死板的等数年才能授官?”
朝上一片寂静。
听姜相继续道:“最后,臣上了一道奏疏,朝堂方安。”
隔了二十余年,姜沃再次念出了当年她这道奏疏:“若有特情特才,帝授官职。”
即皇帝看好的候选官,可以不经过吏部。而是通过‘御笔赤牒’直接授官,无需考试,无需守选。
当年,他们以为她是顶不住压力让步了,连彼时的上峰王老尚书,都为她松口气。
殊不知,她是为了今时今日。
女官御笔赤牒’直接授官!
姜沃回禀完毕,转身面对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诸位朝臣家中多有先帝年间做官的长辈吧,可以回去请教一二。”
这规矩,还是你们的祖父/亲爹/叔伯等人‘逼迫’她让步的呢。
诸朝臣:……
这是什么反向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怎么这么坑后人呢?
至此,朝臣们连‘规则’上的漏洞都找不到,更无以攻讦姜相。
而在二十余年后,再次听到这封奏疏的王神玉和裴行俭,心中震动之意,比旁人更甚。
资考授官事,当年是他们几人一起做的。
当年姜沃上这一道奏疏,他们也以为是退让。
难道?
裴行俭的性格,没有刨根问底。
但朝会后,王神玉就直接问了:“姜相,难道你从当年递这封奏疏,就在预备今日事?”
姜沃笑眯眯:“怎么会。”
怎么会从当年才开始预备,她明明更早就开始了。
史载:
【光宅元年,时帝为天后临朝称制,以时任中书令姜相之请奏,‘御笔赤牒’授官。】
【女官入三省六部九寺为官,自此而起。数年后,蔚然成风】
*
不过,王神玉的感慨,并不是因为朝堂大换血。
这是他预料之中的,而且人事变更,跟他这位中书令关系也不大,不过是多签些公文罢了。
让他意外并且累到差点崩溃的,是光宅元年的下半年,天后的各种改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