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蓬莱殿。
与在洛阳时,天后不忍再居帝后同处的贞观殿,另外选了同明殿住一样。此番归于长安大明宫,天后也是令人将从前紫宸殿封了,她另外选了蓬莱殿住。
夏日的清晨,天光亮起的总是格外早。
然姜沃睁开眼睛的时候,殿内却还是一片深黑,似乎还是深夜。
不应该啊。
自从多年前她拜相,系统升级体质以来,她这些年是有很固定生物钟的。就算昨日她与天后谈了太久,夜里真正睡下时已经过了子时,按理说,她还是会在固定的时间醒来。
那天已经亮了才对。
姜沃坐起来,视线适应了黑暗,才发现是寝殿内悬着极厚的一层深色帷帐,遮挡了阳光。
果然她下榻走过去,撩开帷帐的瞬间,就被夏日的阳光击中了。
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才看清窗前的身影——
天后显然已经梳洗完毕,正捧了一只白瓷盏立在窗前,边吹着夏日清晨难得有些凉意的风边慢慢喝着。
听到帘子响动,天后转头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多睡一会。”
“从前在掖庭的时候,你总是起不来。好多次到太史局的时候,都已经迟了,还被李仙师抓到过几次吧。”天后记得,那时候姜沃还给她讲过,自己总结了一套如何迟到不被发现的小技巧——
前一日临走前,座椅不要摆的太好,最好桌上再留点手炉/扇子之类的随身之物。这样第二天早晨哪怕是迟到了,也显得好像是已经来过,又出门办事了一样。
最要紧的是,一定要神态自然而理直气壮,不能慌。
想到年少旧事,天后笑意更深。
她伸手点了点桌子道:“洗漱后来吃一盏养生汤吧。”
*
等姜沃在窗前榻上坐着喝汤的时候,天后已经开始看晨起的第一份奏疏了。
待她喝完,两人说起正事——
昨夜讨论的礼法、宗庙等事,虽是根本核心的问题,但并不是排序最靠前的问题。
若非裴行俭直接点破此事,甚至还可以往后压一压再细论。
如今在待办事宜上第一条的,自然还是平定叛乱后,携此胜势改换朝堂。
天后拿出了她的小黑匣子,取出里面厚度可观的一摞纸,递给姜沃:“正好你也帮我一起理一理,还有没有漏下的。”
姜沃是双手来接,才拿稳了这厚厚一摞竹纸。
然而天后很快加了一句:“慢慢看,不急,毕竟还有一个匣子呢。”
姜沃:……
昨天刚行过大朝会,今日便无朝。
于是昨日朝会后的一日一夜,再加上今天白日,姜沃都直接在蓬莱宫没出门。
自然也未能到中书省去当值。
虽说姜沃没有旷工偷懒,而是在大领导跟前加班,但对于她的好同事王相来说,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说来,从昨日刘祎之郭正一两位侍郎都来给他回事起,王神玉就很诧异:“刘祎之?你有事就找姜相,找我干什么?”
刘祎之:……这不是王相您抓着我替您干活的时候了?这时候我又变成姜相的人了?
听刘祎之说起‘姜相面圣一直未归’之后,王神玉只好把最紧急的公务处置了,然后对二人道:“剩下的明日一起回姜相。”
然而次日,刘祎之又来了,表示姜相还在面圣,请王相定夺。
王神玉:什么?连着旷工两日?这不能够!我虽然不致仕,但我是有底线的!
到底是无所畏惧的王相,他居然直接打发了一个胥吏到蓬莱殿,问天后要人,道中书省公文堆积如山。
姜沃:……
算来她才一日半没去中书省,怎么可能公务堆积如山,亟待处置。
说来,蓬莱殿御案上,才真正总是堆积如山的奏疏、上表、公文。只要做皇帝的肯看,这些就是看不完的。
可怜这被点中传话的胥吏,难得面圣却要替王相传达这种话。
好在天后也没有动怒,只挥手让他走人。
而王相要人不成,只得勉强卷袖子:行吧,这两日我辛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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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很快,王相就发现了——这根本不是辛苦两日的事儿!
光宅元年的后半年,是时隔多年后,王神玉想起来依旧心有余悸的一段时光。
他后来很多次问自己:当时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呢?
让王相有如此感叹的光宅元年六月到十一月,发生了太多事。
首先,自然是朝堂的大换血。
这是所有人都预料到的,王神玉也不意外。
越王和琅琊王既然是被定为叛乱,那么跟叛乱勾结以及眉来眼去的宗亲、官员,自然都脱不了干系。
通过在叛军中搜出的来往信函,韩王李元嘉、鲁王李灵夔、东莞郡公李融……许多宗亲事涉其中。
天后在朝上并无震怒之色,只是如寻常事一般,一道道诏令布下去——夺爵抄家流放,都是一整套完备的流程。
说来,这还得多谢长孙太尉。在高宗登基之初的永徽元年,他为主处置了一批批的宗亲,又因他是律法大家,所以还形成了成文的条例(操作指南),连十六卫中,谁负责抄家,谁负责清点财产之类的旧例都很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