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渐渐没了耐心,不时高喊——
“何须挣扎!凉州被围,城东被围,郡公府亦被围,里外三层,你们还指望跑?城中都无人在意郡公府发生了什么,只关心敌军何时来袭!”
“莫要指望和你们最亲近的令狐家,他们敢反抗,已被灭得差不多了!”
郡公夫人低头坐在屋中,看着榻上,几天下来已形容憔悴,听到这句却陡然抽了身边府兵的刀,走出门来,又一手掩面。
穆生洲赶紧过来扶住她。
屋内榻上躺着穆祖洲,失血太多,药却不足,他已脸唇发白。
郡公提刀守在门前,胳膊上包扎的伤处早已裂了。
穆长洲和穆瀛洲一左一右站在柱边,身上都受了伤,无人去管。
外面的人似彻底没了耐心,嘶声力竭又喊一句:“若有杀郡公一家出来认降者,可免不死!”
无人应声。
外面好似疯了一般,仿佛必要尽快杀光他们才甘心,又猛攻院门。
穆长洲仔细想着附近的中原兵马有哪些,可突围不出去也无济于事,一边想,耳中一边听着动静,忽而抓着身边的穆瀛洲一拽。
院墙上攀上了一群围兵,箭雨直朝他们射来。
刚退去后方屋中,穆长洲道:“不能全在一间屋中,他们会放火烧屋。”
穆瀛洲二话不说去背他大哥,穆生洲抓着刀,拉着母亲绕过屋门,继续往后。
郡公反应迅捷,趁他们搭弓再射之际,提刀冲去墙下,斩落了几人。
穆长洲搭弓为他掩护,竟逼退了他们一波。
火把紧跟扔入,真要来烧屋了。
轰然巨响,院门竟被破开,围兵策马直冲了进来。
郡公立时大喝:“再退!”
围兵骑马,见人就杀,躲来此处的随从婢女也难以幸免,到处都是尖利呼救声,又戛然而止。
郡公喊着让其他人再退,自己却又提刀冲了过去,一路厮杀,如在阵中。
穆长洲脑中已无其他,只有不停地搭弓引箭,挡住更多围兵进入。
最后一群府兵奋力抵挡,竟将后方试图再入的围兵都挡了回去,跟着郡公用力,又推上院门。
攻声不断,嘶吼声又起。
穆长洲拎弓即走,扫视四处,看见已冲入里面的围兵便张弓射杀,直到箭对准小跑奔来的人,发现是穆瀛洲,垂下手臂,早已双臂酸涩,一下跪倒,才发现自己也受了伤,却根本不知伤在何处。
郡公大步走来,一身是血,抓住他胳膊:“二郎。”
小跑过来的穆瀛洲忽也跪了下来:“父亲……”
郡公看过去,松了扶穆长洲的手,走去几步,踉跄一下,差点跌倒。
穆瀛洲背上伏着郡公夫人,身上中刀,已奄奄一息。
穆长洲挣扎了一下,没能起身,眼睁睁地看着那里,多日水米未进,竟觉喉间一股腥甜。
穆瀛洲一脸的血泪,木着脸:“他们来杀母亲,我和四郎杀回去了,四郎他……”
穆长洲拄着弓爬起身,一路跌跌撞撞跑到后方,看到府人一地的尸首,旁边几匹散落被弃的马,借着掉在地上未灭的火把,终于看到躺在血泊里的穆生洲,他手里甚至还握着刀。
“四郎。”穆长洲把他扶起来,拍拍他脸,“别吓二哥。”
穆生洲勉强睁开眼,伤在颈边,几乎已说不出话来,张着口,勉强动了动:不能随二哥去长安了……
穆长洲抱不动他,只能背起他,往一侧完好的屋中走,去给他找药。
还没到屋门边,肩上的手垂了下来,不动了。
穆长洲停住,脚下沉如灌铁,看见郡公抱着一动不动的妻子走来,颓然坐在阶前,如同跌下,脸已灰暗。
穆瀛洲自他背后接了穆生洲,靠在一旁,晃一下,勉强站稳,竟笑了两声:“我昨日还在买醉呢,今日竟要杀敌而死了,不知往后那些胡姬会不会想我,哈哈……”说到后面,笑像是哭,又骤然仆倒,腿上早已鲜血淋漓。
穆长洲要去扶他,自己反而跟着跪下,看见他大哥已撑着从屋中走出,一手拿着刀,看到面前景象,蓦然跌倒,双眼愕然泛红。
“里面的人听着,若有杀郡公一家出来认降者,可免不死!郡公头颅赏万金!其子头颅赏千金!”外面的人又在喊,喊完就迫不及待下令,“烧!”
火把不断扔进来,院门边仅剩了几个府兵,已快支撑不住。
郡公忽然抬头:“二郎,我有事要交代你。”
穆长洲起不来,只能勉强坐起,一手拽住穆瀛洲,甚至还想去拽穆祖洲,没有力气,咬着牙,才压住心中痛楚:“父亲有话不必现在说,待杀退他们不迟。”
郡公一手撑着刀,似在支撑:“我曾遗憾你不是我亲子,但现在看,还好你不是我亲子。”
穆长洲是穆家同族部将之子,父母战亡,托孤郡公府,才被郡公夫妇收养。他们为了让他记住亲生父母的英勇才告知了他身世,却又总打趣说,要是他是亲生的就好了。
过往皆是玩笑,这次却不同,穆长洲忽而涌出一阵不安,抬眼看去:“父亲想说什么?”
郡公低头看了看妻子,看了看幼子,又转头看了眼三子和长子,竟很平静:“你是养子,最有机会留下一命,若我们死了,你就割下我们头颅,出去保命,只有活着出去,才有机会一雪今日之耻。”
穆长洲愣住:“父亲在说什么?”
郡公脸上终于难掩悲痛:“对不住二郎,你饱读圣贤书,我竟要你担此弑亲恶名,但今日之事,不能就此算了,河西也不能被这群人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