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来不及了。
殿门轻启,就着微弱的灯光,我看到殿内飘着几十个白色的身影,如暗夜幽灵。
那不是幽灵,也不是影子,是实实在在的人。只不过,都是死透了的。
他们表情惨淡,因为天气干冷,皮肉早贴了骨头,颧骨高高耸起,可怖至极。由于被三尺白绫高吊在殿梁上,偶有夜风吹进,尸体便晃悠悠地打着转。
我再也忍不住,和着泪水呕吐起来。花庐上前为我拍背,呜咽道:“上个月皇上突然下令绞杀了阖宫上下三十五名奴婢,任何人都不得收尸……花庐命大,和娘娘厚些,才留了条小命。”
我头晕目眩,极力扶了花庐的手努力站住,冷然道:“知道了。为本宫梳妆。”
齐太妃给我的那瓶焕颜霜很有效,那道伤疤已经变淡消退,再抹上一层脂粉,如何也察觉不出分毫。
菱花镜中,飞云髻上珠花璀璨,步摇上的珠玉折射出金色的微芒。再重新穿上云缎宫装,宽领口露出白皙的胸脯,织锦广袖飘然垂曳,绽出一个优雅的弧度。
可心境,再也不同了。
江朝曦变了。
从我拒绝他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变了。
我怔怔地望着菱花镜,直到镜中出现了另一个身影,才施施然起身,福了一福:“罪妾见过皇上。”
“朕还以为此生难得再见了,原来爱妃还知道回来。”江朝曦长身玉立,一身月白锦袍洒脱俊朗,那对漂亮的墨眸中晶亮如玉,薄唇一抿,有些慵懒地说道。
我打了个冷战,伏地叩首道:“臣妾这次回来,是为了两国和议之事……求皇上放过襄吴,让两国百姓都得以共存。”
“爱妃此言差矣,襄吴如今打了胜仗,势头正盛,何谈和议之说?”
我知道他是故意刁难嘲讽我,只得道:“臣妾已将洛家宝物凤螭献上,皇上的江山可稳固万年。他日皇上重整旗鼓,两国再起干戈,又是一场生灵涂炭。皇上仁德,还请三思和议之事。”
他依旧懒懒地道:“说来说去,不是为了和议一事,爱妃还真的不打算见朕了?”
我伏在地上未起:“皇上想怎么罚臣妾都可以。”
江朝曦道:“洛溪云。”
声调是淡淡的,却饱含威仪。
我咬唇不答。下巴被一双手用力钳住,强迫我抬头。
“你真当朕是傻子?”他依旧笑得优雅从容,“襄吴积弱已久,畏首畏尾,朕早已得知襄吴已经下令让洛鹤轩班师回朝。洛鹤轩那愚忠之臣,却不理会圣旨,执意与南诏对抗!”
他的笑容渐带了一丝高深莫测:“甚至,还将襄吴派来的使臣暗中调换,让你得以入宫,企图能打动我,获得一星半点的好处……”
他越说越不堪,我忍着下巴上的痛楚:“和洛将军无关,是臣妾自己想要回来。”
“为何?”
“洛将军虽然还未答应将青州让给南诏,但臣妾会从中斡旋,只要……”
“说。”
“只要皇上不要攻打两州。”
“你是想保住洛家的功绩吧。”江朝曦松开手,目光飘往别处,“你真是没有一处心思不用在这上面。”
我狠狠地将头磕在地上:“求皇上成全。”
“时至今日,你还指望和我谈条件?”江朝曦的声音中已带了冷意。
我苦笑。谁能想到我破相的时候,他没有嫌弃我,当我恢复了容貌之后,他反而对我无比厌弃。
在看到三十五具尸首时,我最后一丝的幻想就已经破灭了。
他沉默了良久,道:“齐太妃这次入宫,将浮生带回,朕已经将她关入了死牢。”
我握紧了裙角,问:“洵王谋逆,你打算如何处置齐太妃?”
他似笑非笑,反问道:“你还有心思关心别人?”斜斜地一睨我,道:“浮生嘴硬得很,两天后,你准备一下,去劝劝她。”
“劝什么?”
宫灯的光线从上好的绸缎中渗出,洒成细小的微芒,一点点映在他好看的眉毛上。江朝曦笑道:“你也知道,朕早就盯上了她,你还明知故问?”
我大概能猜到他要我劝什么,不由得毛骨悚然,冷汗密密匝匝地从背上钻了出来:“难道是?”
他不说话,沉默地点了点头。
这一天终于来了。
从入宫的初遇,他便打定了主意让我去做扳倒萧王的一颗棋子。
我想起性格耿直的浮生,心头发苦,涩声道:“从头到尾,都是我骗了她,恐怕她不会听我的劝。”
江朝曦冷冷地道:“若你完成了朕交代的任务,和议一事好说,若你没有完成,你哥哥就是第二个赵起。”
赵起将军。彼时他是一代名将,出生入死,可襄吴为了获得暂时的太平,不惜将他的首级献给了南诏。
我一惊,抬眸看他。江朝曦起身踱步走过来,目光直直地与我对视:“时至今日,你根本拒绝不了朕的任何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