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们回来还是走的白石桥路,从西直门进的城。
然而这一路上却不如去的时候好走,路上净是游行的大学生。
洋大夫的车开得很慢,他不时地轻轻按着喇叭,提醒着学生们汽车来了。
“又游行了?”姥爷看着车窗外,对洋大夫说。
“瞧这阵势够大的。”洋大夫感慨地说。
“又因为什么事?”姥爷吃惊地问,“怎么还有花圈和挽联?”
我们坐在车的后座上,看得不是太清楚,依稀看到大学生们举着的白布做成的横幅,还有许多花圈和挽联。
“前些天动了枪,打死了几个大学生。”洋大夫说。
“啊?!”姥姥惊叫道。
“什么时候的事?”姥爷也担心地问。
“七月五日,在东交民巷。”洋大夫回答,然后又补充道,“电台里广播的。”
“啊?!”姥姥再次惊叫一声。
我知道姥姥和姥爷在为大宝担心。
车内顿时沉寂下来,只听得到小轿车发动机的轰隆声。
洋大夫明白姥姥和姥爷的心思,他安慰道:“您老两口先别担心,这次事件的起因是东北流亡学生到北平市参议会议长许惠东住宅前抗议,青年军就开了枪。”
“哦……”洋大夫的话让姥姥和姥爷稍稍宽了宽心。
“东北学生为什么抗议?”姥爷继续问。
“听说要征召这些东北的流亡学生当兵。”洋大夫说。
“这太不像话了!”姥爷气愤地说。
“是呀,学生们抗议请愿,他们居然还开枪,简直不可理喻!我虽然不懂政治,但却也知道,这样的政府不可能得到人心!”洋大夫气愤地说。
“这些大学生是去声援东北流亡学生的吧?”姥爷问。
“应该是。”洋大夫说。
我努力地看向窗外,不知为什么,我想从这些游行的学生队伍里发现点儿什么。
“我还是换一条路吧,虽然绕一些,但可以避开游行的学生。”车进了西直门后,洋大夫建议道。
“成,越早到家越好!”看得出来,姥爷还是揪着心,想尽快回到家中。
洋大夫选的这条路果然人少,他一边开,一边为自己选择的路线表示满意。
“学生们这是去哪儿?”姥姥还在想着刚才的学生们。
“沙滩北大红楼,他们每次都是在那里集合。”洋大夫说。
“大宝上的不就是北大?”姥姥用手拍着前面姥爷的座椅,焦急地说。
“对,我哥读的是北大。”我抢先回答,“没准大宝正在沙滩等着大家去呢。”
“哎哟,都动家伙了,快去把他拽回来!不要命了?”姥姥着急地说。
“别着急,别着急,等一会儿到了家,我就过去把他拽回来。”姥爷安慰着姥姥。
“嗯,跟老刘说,看好了门,千万别让他再跑出去。”姥姥叮嘱着。
“好!”姥爷答应着。
“嘎吱!”
正说着,洋大夫突然一个急刹车,我们的身体都禁不住往前一蹿。
“怎么回事?”洋大夫把车窗打开了。
这时我们才发现,车前站立着一个身穿草绿色军服的士兵,他手持汤姆式冲锋枪,一只手向前示意我们停车。
“青年军!”刘渝平叫道。
“前方戒严!”那个青年军士兵说。
“前面就到家了。”洋大夫指了指前方的路口。
那个青年军见到洋大夫,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敬了一个礼,主动让到了一边,然后做了一个放行的手势。
洋大夫一松手刹,一踩油门,车便冲了过去。
我和刘渝平同时转过身,通过后车窗望向那个青年军士兵。
然而小轿车卷起的尘土早已将他遮住,我们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我这副洋面孔就是管用,比特别通行证还管用。”洋大夫扭头冲姥爷笑着说。
“是呀,要不大家私底下都叫你洋大爷呢。”姥爷笑着说。
“哈哈!”我们都笑了起来,但我能听出来,姥爷的笑和以前很不同。
街道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小汽车开得飞快。
“真是邪了门儿了!”姥爷看着空旷的街道说。
“这是戒严。”洋大夫拐了一个弯,“快到了,交道口了。”
“嘎吱!”突然,洋大夫又是一个紧急刹车。
这一次,我们的身体向前蹿的幅度比刚才还大。
我刚要问怎么回事,就看到小汽车前面,一个学生跑了过去,而一个警察已经拽住了他的胳膊。
“大宝!?”姥爷惊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