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瑟怕他受凉，想要走到他的身边，却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别进来。”

景瑟睁开眼，木然的点了点头。

一个大家族的覆灭，一个帝王的陨落，从来都不是一个女人的错，也不该这个女人来承担这一切的恶果。

景瑟比谁都清楚，他这次是真的好不起来了。吃了接近十年的药，他一日比一日更疲惫。尤其是这些日子，他比从前更嗜睡，清醒的时刻很少。

她很累，累的只有力气回忆从前。

只是在临别之际，她又想起一个人的声音。

他想起那个在朝阳下似盛开牡丹般的女子，曾笑着和他说，“死亡是什么？我没有见过死后的样子，所以从不畏惧。我畏惧的，唯有漫无目地等待。”

天亮的时候，小六哭着走了进来，“夫人，我家爷该下葬了。”

站在屏风外的景瑟闻言，泣不成声。

这燕京城里的人说起她，总是带着几分鄙夷。

她的声音温柔至极，那份不甘和悔恨充满了她的内心。她说认真，像是恒古的誓言。可是景瑟比谁都清楚，人哪有什么来生？不过是哄稚儿罢了。

那年紫薇开的正好，他站在夕阳的余晖里，嘴角噙着笑说，“姑娘说梧桐乃是忠贞之木，可这世上会忠贞的，唯有人心。”

这些年她因为复仇而利用了太多的人，如今她受到了最大的报应。

她本就恨透先帝的薄凉和阴狠，丝毫不顾念旧情又多疑的性子，所以在新帝登基的时候，她仗着自己的姿容和对先帝多年的了解，在暗中帮助新帝良多。

她那时更是因为要护着景家唯一的血脉，嫁给了不该嫁的人。

景瑟瘫软了身子坐在了地上，她听着佛铃的声音静静的坐了一夜。期间有人进来，都因为她冰冷的眼神，吓的出去了。

他不能再陪着她了。

因为景瑟一直都很明白，她必须比所有人都要绝情，比所有人都要狠心。若她不知反抗，去世之后，也不过是众人嘴里的一个命苦又可怜的女人。

“景依桐……你说若有来世必当应我一个执念，这话，是真的吗？”

明明那样聪慧的人，在对待她的时候却是个木脑袋。

连陆逊大夫都亲自来和她说，“夫人，您去见见他吧，主上这次怕是……”

“桐儿。”

在昔日满门英烈世代忠良的勋贵之家景家，因为帝王的疑心和小人的挑拨，在短短几年内如大树被人连根拔起时，她曾绝望看着祖父被人弹劾、又被人诬陷畏罪自尽，而祖母为了维护景家女子不被降为奴籍，独自跑到宫门外当着那些大臣们的面，认下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后，挥剑自尽恳求先帝谅解。

“裴长庚，若我们有来世，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会等你来娶我，乖乖的听你的话，哪里都不去。裴长庚你要记得我的话，一定要记得。”

他说，桐儿，我会一直陪着你。

至于她的诰命——

即使这场赌局里，他最后是赢了——她愿意把心给了自己。

但是缘分这个东西，当真邪乎。

景瑟本以为昔日的记忆于她而言已经很残忍了。可如今面对眼前的人时，她才明白无能为力是多么的无助。

一切尘埃落定后，她没有丈夫，没有子嗣，在这茫茫的人海里，再也没有任何牵挂。

等她清醒的时候才发现，一切都太迟了。她本以为裴长庚只是自己的棋子，可此刻她是真的动情了，而且至死不渝。

“你怎么来了？”他喃喃地说，之后又苦笑出声，“是小六派人去告知你的？”

只是没人知道，她之所以会弑夫，是因为她的丈夫曾逼死了她的祖父，更是参与到了毁掉景家的谋划中。他会娶她？不过是因为她有着一张酷似母亲的容颜。

她做什么，他都未曾有半点异议。

他也怕看见她那张泪流满面的脸。

良国公裴长庚去世后，他的身后事全部交由卫国夫人景瑟一个人操办，没有人能插手任何一点事。

唯有新帝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似受惊一般动手打翻了桌上的茶碗，良久后他苦涩地说，“知道了。”

她想要的从不是那些荣华富贵，她想要的从头到尾只是一个人。

她做的果决狠毒，丝毫没有给自己留半点退路，更是不在乎所谓的名声。

“别进来。”他说，“桐儿，我怕让你看见我现在的样子。”

她的身子崩得僵直，抓着衣袂的手几乎要将上好的料子扯裂，“你不用说对不起，你没有失言。”

可明明都那样绝望了，她依旧能把心上人风风光光的送走，像是在赎罪一样。最后，她安静的离世，选择和那个人依偎在一起。

风愈发大了，吹的林中的佛铃叮当作响，枯叶从树上掉落，让人感觉到寒冷。

只是隔在屏风后的男人，却再也没有回应她。

吃药调养显然已经不会痊愈，如今不过是活一天就是赚一天。

生不同衾，死同穴。

景瑟这一生不相信命运，不相信善恶终有报，更不相信上天的存在。可到了闭眼的那刻，想着记忆中的那个人，她却希望有来世。

若有来世，她一定会在最美的年华里等他到来，从此天长地久。

本不打算继续写这个文，但是有一个人说想看完这个故事，那就继续写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