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做了心理准备,陈谦还是觉得头痛欲裂,好不容易恢复的脸色,又白了回去。
“六月到八月,黄鳝最为肥美,还是再等等。”他突然笑起来,笑容依旧温润,但有了许多生气,面色也不再苍白如纸。
话还未说完,万朝云已提裙快步往下走,收拾好的心绪,乱了又乱。
“你……去问问先生,他为官数十年,知道该怎么做最妥当,他说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就不过问了。”
陈谦伸手捉住她的手,不让她再按,心疼道:“好了,手不酸吗?”
“姑娘,奴婢想陪着您。”柳眉摇头。
陈谦失笑,伸手摸摸她的头,“去吧,别拖。”
仔细看他的脸,饶是睡着,也能看出他刻在骨子里的儒雅,他的五官并不是绝美,但却拥有别人没有的飘逸,许多为官者,到了中年以后,难免大腹便便,脑满肠肥,亦或者清瘦威严、从容,而他除了威严从容之外,还比年轻时更加出尘,以及气度不凡,犹如从仙云之上走来的谪仙,肌肤虽然不再滑嫩,却并不老,像一个被岁月遗忘的人。
陈谦无奈,明明知晓她在说自己无脑,却生不气来。
真真是人间仙境般的美景。
柳眉不敢再说,只欲言又止,一步三回头的下了山顶。
“不酸。”她一本正经摇头,其实还是酸的。
不过,别人既然不需要,便也罢了。
世上有两种最耀眼的光芒,一种是太阳,一种是心上人投来的目光。
她坚定的回答,他突然便明白安平公主当年为何痴狂。
“山下来了大批流民,像饿鬼似的,一上来就抢,被护山的护卫打伤了几个,咱们的人也伤了些,但那些流民实在太可怜了,素怀正在医治,我让人熬粥先给他们垫垫肚子,云妹妹,怎么办?”
哪怕,他只能站在院子里给她摘桃子,也比那些幼稚如同儿子般的小少年好。
也有官员、士大夫、兵、罪犯。
耳边恢复安静,万朝云换了个方向,在亭子旁边坐下,眼前不再是第一高峰,而是绵延的群山,远山里,漫山遍野,朵朵开,更远的地方还有梯田层层而下。
突然之间,万朝云想起说相声的郭老师,郭老师曾对同龄某演员说‘你再不老,我就要疯了。’
只是,如此耽搁她,他终究于心不忍。
“哪里走不动?你只是病了,等病好,上山下坡,跟是真姐一样如履平地!”万朝云不想他觉得自己老,她都不在意。
当务之急,不太好解决。
一个成为永恒的男人,怎么会老?
时间无法磨灭一个名垂千古的名字。
“别问那么多,让你去就去。”万朝云打算把此事翻篇,多说无益,徒增烦恼而已。
新法被废,恢复旧法,地主趁机兼并土地,许多家庭被逼无奈,而成为流民,这些人没有组织性,只要方法得当,其实很好安抚。
“山外呢?”山内的田不能分出去,只能把视线放在山外了。
重生归来,得到了财富和家人安泰,失去了拥有爱情的资格。
慢慢往山下走,不多会便遇上方才没跟她进院的宋是真,见她形色匆匆,忙问:“怎么了?”
“不行啊,我打算把三十六座山峰圈起来的,人太多,杂,又乱。”宋是真虽然怜悯那些人,但那些人会破坏原来的平衡。
“那这批流民怎么办?”
山顶,真的,冷!
虽然有些失落,一时半会好不了,但时间总能抚平来路的所有悲伤,煎熬如前世,也早已过去,如今想起,心境不再有起伏,只能叹一声,没能早些想开。
她其实早已没有爱一个人的力气,但年轻的生命,让她多了几分生气,她的要求不高,只要一个自己愿意付出的人。
“你又笑又哀,心里想什么?”不知何时,陈谦已醒来,睁眼便见到少女姣若秋月的脸,笑时甜美温柔,哀时令人心疼不忍,再硬的心肠,在这一刻也软了。
或许,她要的并不是长长久久,要的不过是他心里有她罢了。
虽然对承天帝很失望,但天下大乱,对她也不好。
她绝美的脸上,既生气又心疼,气的是自己的地盘被人闯入,心疼的是那些流民无家可归,饥肠辘辘。
“可是我刚才听素怀说大人头疼的毛病又犯了,当场受不了晕了过去。”宋是真摇摇头,“大人也忒弱了,什么事如此大不了?我可没告诉他外面流民四起的事。”
陈谦突然发现自己竟忘了寻常二字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这番话,在心中生了不寻常的根,怎么拔也拔不出去。
“我听柳眉说山下的水田有黄鳝,待会我让人去捉些,黄鳝肉质鲜美,又能补脑健体,最适合先生不过了。”
得到他的同意,万朝云才去取笔墨纸砚,亲自端过来,又扶他下床坐在椅子上,安静的给他磨墨。
伸手慢慢抚平他眉宇间皱起的川字,触到他冰凉的肌肤,枯萎的心渐渐复苏,就像寒冬渐去,春意慢浓。
不知坐了多久,她起身,拍拍衣裙上沾到的泥土,深吸一口气,再吐口浊气,转身准备下山。
她想起一句话——光所有运气,只为遇见你。
“那,下不为例?”她怄气道。
“摊丁入亩?田多的多交,田少的少交?”万朝云瞬间想起雍正大帝的政策。
陈谦赞许点点头,“聪明。”
他很庆幸万朝云虽年轻,却能听得懂他的话,若宋是真没打扰,两人还会相视一笑。
“云妹妹,咳,你出来一下。”在门外尴尬了半天的宋是真终于忍不住出声了,她好难,太难,难如登天!
我知道,陈大人很老,但请不要把他想得油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