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大人
刘娘子五官虽不是绝美,甚至比蔷薇都不如,但哭泣时,天然有种楚楚可怜的气质,哭声又悲戚,令人闻之落泪,见之伤心。
不过陈谦明显不为所动,在他的眼里,只是欣赏她独自一人抚养聋哑儿子,欣赏她柔弱外表里面的刚强。
然而,此时他却觉得被欺骗了。
脸上多了一道疤便活不下去了?
战场上因为保家卫国,浴血奋斗的勇士们,有的不光脸上有疤,甚至失去了腿,失去了手,失去了眼睛、耳朵,就算如此,他们依然不悔入军营,仍旧以此为豪,从来没因为如此这般便要死要活的活不下去。
他失望的看着刘娘子,“多少奴籍父母,为了孩子能有个好未来,再艰辛也要努力脱离,你倒好,不过多了一条疤,就将儿子的未来置之于不顾,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大人,付学他耳朵聋了,也不会说话,他不能参加科考,也不能像万姑娘一样出门做买卖,只要大人肯给他一口饭吃,奴家这个做母亲的便心满意足了。”她铁了心要进陈府,是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陈谦摇摇头,眼中的失望渐渐化为淡漠,他救急不救穷,刘娘子被夫家打得奄奄一息,他遇到,顺手救下,她伤还没好,他亲自送去米粮以解她燃眉之急。
可她如今已找到能养活他们母子的活计,却因为一条疤痕这般想不开。
这不具备他救助人的资格。
“好。”万朝云也不再客气,甜甜应下。
医馆前,夏智观组织围观的百姓散去,又收下来自地方越级投递来的折子和举报信。
在望安楼上,信打开,里面只有一句话,‘今夜,城外十里长亭一叙,若不来,想一下温庭钧。”
有的腊肉看起来一两个月了,而有的是昨日才挂上去的。
除了腊肉外,还有一些蔬菜瓜果,她暗暗咋舌,难道把这儿当家?
闻到肉香后,“咕~~~”肚子开始抗议,五脏六腑需要祭奠了!
刘娘子不可置信的看着陈谦,那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竟然真的想让他们母子分离?
“大人?奴家就算失言,您又何至于让我们母子分离?你怎能如此狠心?”
“你们可见过被裁掉的伙计?他们是不是瞬间失去了生计来源,一家人扶着肚子过日子,不敢吃饱,不敢买任何东西。”
曾经,她见过因为先天残疾而后半辈子凄惨的人,他们或是普通的工人,或是在街上乞讨,但也有人足够优秀,成为艺术家,科学家等。
许是熟悉了,陈谦也没把她当小孩,毕竟万朝云除了身体像个小孩外,别处哪哪都不像。
万朝云愕然,植物间谍?
这是几座连绵的山,从这座山,还要翻过更高一座山才能到,不过已能看到稻田里的稻米,以及田埂之下斜坡上种的大片玉米。
陈谦想起万澈与温氏,两人的感情极好。
常随来通知万朝云时,万朝云一愣,然后忙到后门去看。
“是啊,万姑娘说得多有道理,我认识一个先天耳疾的,人家一开始确实不会说话,可后来慢慢的就会了,还做得一手好菜,后来娶了个妻子,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大人,奴家只求您收留,在陈府里,做个洒扫的奴婢,也好过在这里受人白眼,大人,您也听见了,五味居不要奴家了,大人,您若不收留奴家,奴家真的活不下去了。”
“万姑娘,你看,就是那里,如此高的山,水稻却能长得如此好,你说是不是奇迹?只要把这种水稻普及全国,大兴的百姓,就更多一重保障。”陈谦充满期待的指着远处一片稻田。
说罢轻叹,他又如何真的想让他们母子分离?那些话不过是吓唬她的罢了。
万朝云看出她的不知所措,忙称热打铁道:“我要是你,我就好好抚养儿子,他虽然听不见也不能说话,但可以慢慢教,教他学手语,叫他发音,总有一天他可以开口说话,还可以培养他才艺,比如书法、比如作画、比如雕刻,不管做什么,都能养活自己。”
“你亲手做?”陈谦愕然,并挺期待。
场面鸦雀无声,许多人因为他慷慨激昂的话而热泪盈眶,心中根深蒂固的觉得,万朝云做了很大贡献。
绕着稻田走一圈,见稻田的水确实少了很多,有的地方都干了,他便打算去水渠看看。
万朝云跟在身后,见他不停的弯腰梳理水渠,也忍不住帮忙,奈何她生疏,总是做不好。
刘娘子再次把头埋得低低的,她不敢让人看到自己脸上的嫉妒和恼怒,甚至是恨,她觉得如果不是万朝云,她一定可以进陈府,以陈谦对她的特别,她肯定可以在陈谦面前占据一席之地,那怕只是个妾,也比现在好!
别人不知她如何想,万朝云却是知道,她冷笑一声,还真当自己是根葱。
马车没有去往皇宫,而是折返,出了城。
无数围着他的人,男人,女人,小孩,老人,眼里都是崇拜、敬仰、自豪,包括离她最近的万朝云。
扫了一眼厨房陈设的万朝云,点点头,这里有腊肉,有刚挂上去一天还未成为腊肉的五肉,以及一些蔬菜,锅是铁锅,做饭倒是可以。
甏肉干饭虽然简单,但却极耗费时间,在等待的过程中,不知不觉,便谈了许多。
刘娘子闻言顿感难堪,但她不敢死心,因为认命了,就什么都没了,她跪爬到陈谦面前,伸手抓住他的官服,陈谦这回没有避开,只冷漠的俯视她。
然而万朝云点了点头。
万朝云接触到陈谦赞赏的目光,不由得心漏跳了一拍,难怪刘娘子控制不住自己,他真的……
山路不是很好走,爬上高高的山,来到山顶,万朝云累得气喘吁吁,反观陈谦,却没事人般。
“万姑娘,让他们过得昂首挺胸,从小心翼翼变成自信乐观,这如何是自甘堕落?”
“这不就对了?听说五味居住的还好,一个屋子只住六个人,那种高低床,一人一个,下头是桌椅,上头是人睡的地方,比我们住的大通铺好多了,可惜,我们东家舍不得银子换。”
“大人,我能做什么?”万朝云问,在陈谦面前,她自惭形秽。
“万姑娘,据我所知,大殿下很关心你,你是怎么想的?”这个问题他也不知为何要问,原本不该问的。
两辆马车,宋是真不在,他好奇起来,“远远的跟上去看看。”
陈谦所要去的那块农田在山里,有好一段距离马车过不去,只能徒步上山。
虽然他现在学会了有些手段,但底线还是太高。
万朝云:“……”
如今,年四十便已是百官之首,大兴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首辅,身在高位的他,早已是一位闪亮的星星,他的五官不是那种令人眼前一亮的绝美,但亦比许许多多普通人俊逸。
“为母则强,希望她从此刨开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好好将付学抚养成才,大人放心,只要付学愿意,五味居仍旧会培养他成为有用之才,不光是他,天下与他这般有先天残疾之人,大可到五味居来,我承诺,会倾力培养,让他们有自食其力的能力。”
“什么云先生,这可是咱们大兴的首辅大人,陈大人!”有人自豪道。
两人相视一笑,“罪过罪过,饿着万姑娘了。”
不然,以他不折的性格,还是会被冤枉,被流放,然后被杀。
白鹿洞距离京城路途遥远,一来一回浪费许多时间,但他还是秘密回来了,一是为承天帝和太后祝寿,而是想看看她。
水渠是挖出来的,很长,从更高的山头过来。
梳理到源头时,水渠的水也没多少,不过在水头处有座干栏式屋子,倒是让万朝云一惊,屋子一楼应该是关牛的地方,周围堆了许多干柴,二楼住人,有窗,三楼很矮,应该不能住人。
陈跃忙跟上,心中快气死刘娘子了。
万朝云第一次见这样的屋子,觉得新奇,走进去四处都看了下,发现厨房竟然有腊肉!
取出钥匙打开门,露出堂屋里的桌椅,“万姑娘累了吧,坐坐。”
“为何?”不贪恋皇权富贵的女子太少,陈谦有些诧异,不过心中却有意料之中的感觉,并更欣赏了。
“属下余善。”
不由得,他感叹起来,他与过世的夫人,谈不到一处去,一辈子只得了个相敬如宾。
“可不是,我儿子想学认字,都没银子。”
顿时,愚昧的人如雷灌顶,瞬间清醒过来,“自然愿意去五味居,我娘身体不好,整日汤药不离口,家里三个孩子要养,如果能进五味居做伙计,不但能养活孩子,我还能每个月照顾我娘十天,总比现在一年四季天天不得归家,发了月钱也只能捎回去的好。”
刘娘子跌坐在地上,原来自己并不特别。
“万姑娘的祖父,簪缨世家,两榜进士出身,曾为官一方造福百姓,如今年迈,在天极州开农场,上百人因为他的农场直接受益,无数人因为他的农场间接受益,难道温老先生也是自甘堕落吗?”
顿时,有人不满道:“陈大人岂是你能觊觎的?脸真是大!”
“属下揽茝。”
而陈谦,他并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却能在如今这个女子不可抛头露面,遵三从四德的大环境下,站在整个礼教的对立面肯定她。
“大人,可听过甏肉干饭?”
那人闻言立刻跪下,“我上个月突发疾病,家里无银子医治,恰好碰到云……不对,是陈大人,陈大人救了我,事后还亲自送药材过来,那时便问陈大人尊姓大人,好将来报答,大人说自己叫云清祀,原来,大人从未想过我的报答,大兴能有如此首辅,是我等百姓之福。”
“是,属下是明瞳之徒。”
“如果你们觉得这还不够,那么五味居糕点铺由四家合并成小小的一家,万姑娘却没有裁掉任何一名伙计,还给他们加月钱,让他们能够有歇息时间,如此安排,试问哪个东家能做得到?”
“哈哈哈,好,本官就等万姑娘的甏肉干饭。”陈谦开心一笑道,“本官可以帮你做什么?”
林见深不知不觉把拳头握得很紧,虽离得远,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仰望的头落在眼里,格外扎眼。
吃了饭,一行人从屋里出来,锁好门,沿着水渠回到稻田,又去看了玉米,现在的玉米还未成熟,不过郁郁葱葱的,惹人喜爱,“等成熟了,第一个给万姑娘送去。”
陈谦能更加优秀,是他给了他机会,是他为他扫清一切障碍,是他用见不得光的手段让他永远无需变得不折手段,让他永远站在阳光里,让他的双手永远干净无尘。
围观的百姓闻言纷纷羡慕不已,“能得五味居的东家培养,做梦都要笑醒。”
一路下山,原路返回,时光已去了大半。
看字迹,便知晓是林见深!
万朝云看完气得将信揉成一团,还不解气,张开撕碎,然后扔进茶杯里,茶水浸湿,字迹很快晕染开来,慢慢的,再也看不清上头写的是什么。
这处稻田不大,田里没什么水,似乎快要干了。
“你已经很好了,听说你要开学院教外语?”
陈谦更加失望了,他摇摇头,“万姑娘给你自力更生的机会,你却觉得她自甘堕落?你可能不知道,万姑娘给多少人创造了做工的机会,那些家庭,因为她,而吃上饭。”
这条街,并不是书香门第、达官显贵区域,许多平头百姓会路过,渐渐的,越来越多人围观,越来越多百姓站出来,说自己与云清祀这个名字的故事,有孩童,有老人,有妇人,有青年男子,有少女,他们眼中只有尊敬和感激,以及满满的自豪。
现如今,却倒打一耙,说他狠心。
她楚楚可怜的道:“大人,奴家没本事,不会做买卖,只想请大人给付学一个活下去的机会,为何在大人眼里,奴家便如此不堪?做买卖便不是自甘堕落?万姑娘分明是书香之后,父亲更是探郎,她却出门抛头露面做买卖,这难道不是自甘堕落吗?为何大人要对奴家区别对待?”
“对,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子,又不是倾国倾城的天仙,哪来的自信?”
边上围观的百姓此刻也清醒了,没有人再道德绑架。
万朝云立刻让陈跃带人追过去,她脸上的伤是在五味居伤的,不管总说不过去。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开了,还有从地方上上京,上访,求陈谦为他们做主的人,闻言都惊呆了,还有这种铺子?
如此安排,铺子还能挣银子吗?
刘娘子也听到了议论声,她埋得低低的头,眼眸闪过冷光,不过很快便被绝望代替,当她再次抬起头,眼里的神情犹如毁天灭地般的绝望。
林见深见到万朝云跟在陈谦身后,她走得有些不稳,陈谦便放慢脚步等待,马车里的气息已降到冰点。
“是本官思虑不周,忘了万姑娘还小。”他颇为不好意思的道。
像这种先天残疾,他们往往比别人更加专注。
屋里,香喷喷的甏肉干饭端上来,陈谦吃了一口,立刻赞叹道:“好吃,万姑娘这双手,巧!”
“万姑娘,你看,这些颗粒比一般的大米都大,还能在山上存活,你看,水都快干了,它们依然长得极好,我打算明年再阔种,如果产量高,耐寒,就发行全国,尤其是那些住在山地之人,生活便多了一重保障。”
正此时,人群中有人高呼,“云先生?云先生怎么穿着官服?”
以后,该如何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