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告祖大典上的一道“先帝”遗旨打破了连日来越氏与儒生们对抗的僵局,也给了惴惴不安多日的宣义帝旧臣们一个活下来的希望。再无人提“越氏逆贼”“宣义帝”,反而一口一个“新帝”“先帝”,似乎那日越氏攻破皇城围困全程只是一场幻梦。
在被从端懿殿放出来时,凤绎沉默半晌吐出一句“人心荒谬”。
而在此事震撼下,那位祭酒钟玉的死也不再被人提及,直到三日后大理寺卿谢珩拿出了一份仵作的验尸记录,证明钟祭酒死时越氏尚未攻破皇宫,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此言一出,先前儒生们加诸在越氏新帝头上的罪名算是彻底洗脱。
与此同时,文远舟病逝消息随之传来,也正在当夜,文三公子也因此悲痛愧疚过度而死,越氏新帝感念其从龙之功,拟追封其侯爵之位。暗中观望的雍州部将和先帝旧臣们都知道,往后文氏一族便是彻底无缘于朝堂了,于是他们将目光投向了谋划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秦观月。
秦观月只觉得冤。
文三有点难杀,但还是被弄死了,不过不是她动的手。动手的人是韩征威,下令的是越闻天,她听到消息时尸体都入土了。
“文三其人狡猾善谋,若给其时间成长,后患无穷。”
越闻天说这话时还躺在寄云殿的床上,衣襟大开,露出结实的胸口与腹部,肩膀两边是新换上的纱布。
秦观月就坐在床边,闻言点点头,却问道,“你打算在这寄云殿住到什么时候?”
越闻天掀起眼皮看向她,嘴唇微泛苍白,“你要赶我走?”
秦观月无言以对,自那日大典后她便跟着越闻天回了寄云殿,而越闻天,这位即将登基的新帝也自然而然地占了她半间房,每日连门都不出,就陪她干耗着,连要处理的政务都让人一趟一趟送来,她看都看的麻木了。
见她不说话,越闻天垂下眼帘,抬手似不经意地摸了下肩上的伤处,“我伤还没好,御医说不宜奔波。”
秦观月并不觉得从寄云殿到龙泉殿这几里路称得上奔波,但也没说破,只道,“半月后登基大典,你总得搬去龙泉殿住。”
越闻天垂着眸子,有些苍白的脸微微歪向床内侧,“我以为你不会来。”
“本是不打算回来的。”秦观月扯了扯嘴角,目光落在他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上,“终于重获自由,我本该肆意山水,一了心愿。”
“可偏偏我活不了几年,比起肆意山水间,我更想同你在一起好好渡过这几年。”
她伸手勾住他放在身侧手指,轻轻摩挲着他指间的青铜环,“越闻天,我见不得你难过。”
耳边呼吸微急促,越闻天一把捉住了她的指尖,目光沉甸甸地望着她,“这次是实话吗?”
秦观月哑然,“……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越闻天定定望着她,硬声道:“很多次,在浮云山时,在同安时,在雍州时,在——”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保证这次是实话。”秦观月无奈地笑看着他,良久,笑意自唇边淡去,只漾在眼底,“你呢?你确定你能放下从前的旧事和我在一起吗?”
若是从前越闻天或许会无法回答,但从那日在寄云殿内看到秦观月的血衣和指环后,他便知道了心底的答案。
“你我皆为命运捉弄,你我相遇亦是命运使然。我不后悔当年在新月城外送出的那个包子,也不后悔白鹭崖下将你带回雍州,更不后悔浮云山寻你,我只后悔自己数次没能救你于水火之中。”
越闻天语气淡淡,目光却坚毅如石,“父王兄长们若有怪罪,来日九泉之下我亲自向他们谢罪。”
“至于母妃。”他顿了顿,平静道,“她若不愿接受,我亦不强求,但我会等到她接受我们的那天。”
“只一件事——”他灼灼目光落在秦观月的眼中,像是藏着火焰的深海,“你不可以再离开我。”
秦观月怔怔望着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低头看向他二人纠缠在一起的手指,和无名指上一模一样的青铜指环,问道,“还记得吗?我曾告诉你,在我家乡两人交换指环相互戴上是有特殊意义。”
“意为——”她紧扣住他稍显宽大的手掌举到二人眼前,一字一顿道,“永结同心,生死相随。”
手上力道一紧,整个人被拉到温热宽厚的怀里紧紧抱住,颈间沉重湿热的呼吸略显急促,耳畔响起男人似恳求似喟叹的低喃,声声呼喊着她的名字。
寄云殿外,雷豫和程惊鱼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我知道少主已经醒了。”
“是醒了,但秦姑娘也在里面。”
“……”程惊鱼眼里露出一丝挣扎与沉重,“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她也在里面。”
雷豫沉默了,而后有些怜悯地望着他道,“你也知道,这段时间接二连三发生了太多事,我们都太忙了……”
程惊鱼面露悲愤:“忙到你们全程没人告诉我一句明月就是秦观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