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桃院让明珠那丫头一闹,戳中了庆桂大人的心事。
明珠跪地递状纸之时,她的坚定,她的决心深深震撼着庆桂大人的内心,身为督察院御史,直言上谏是他的本职,但是他自己却有口难言。
前阵子,庆大人负责审查一起命案,案子本来简单明了,京城中的敏学拐带一名良家妇女强奸后残忍捅了十二刀致死,故意伤人无疑。敏学的父亲是公门中人,本要向庆桂行贿以求轻判,被庆桂拒绝后,竟转向和珅大人那里,不知送了多少金银,和珅派人来让庆桂摆平命案,庆桂派人调查过敏学,仗着八旗子弟出身,行为一向放荡,经常霸凌街市欺辱妇女,可以说出人命官司是迟早的事。
庆桂大人心中气闷,督察院虽然不归和大人管,可是和珅手握重权,在皇上面前一言九鼎,庆桂不喜欢这样被人摆布着,若是随了和大人,便是将黑的抹成白的,若执法为公,便是得罪了和大人。
庆桂大人犹豫之间,碍于和大人的权威,心中的天平稍稍倾斜,便将这件案件轻判,判定敏学误伤,打了二十板子释放归家。
虽结案,心里却不甚痛快,想上桃院去放松一下,却又被明珠和她的状纸搅扰了心情,犹如一只手揭开他想极力敷掩的伤疤。
明珠给了他一种震撼,想起当初初为御史之时,他是下定决心要去做一名刚正廉洁、敢说敢言、敢作敢当的忠臣,年深日久雄心壮志却蒙了尘土,而今拨云散雾,看看自己的真心,咬咬牙关,这朝廷里总要有个人是了苍天在上,不是为了和珅的权势。
庆桂大人在书房翻阅着堆积如山的状纸,每天来督察院上告的人数众多,人命案、财产案、房产案等等五八门,因为地方官员勾结交易无作为或者恶作为使案件在当地不能得到解决,逼得百姓纷纷上访,这些锱铢累积的问题如滚雪球般日渐庞大。只是这么多的状纸,却没有一张状告当朝第一大贪,那个几乎垄断朝廷大权的和大人。和大人的一张保护伞枝枝蔓蔓在大清朝的疆土上延伸着,和这些贪官互为给养,大贪不除,又何以震慑这些蝇蛆之贪呢。
近日来,他心中愈来愈清晰,只有推倒那个人,大清朝才有振兴的希望,不能再浑浑噩噩下去,他知道站出来要面对的风险有多大,需铁血铁胆铲除奸佞,方能问心无愧,对得起自己的职位,对得起皇上。
正在此时,手下有小吏来报,闹市中有人烧车,而且烧的是崇文门税务司刘全的车。听说那辆车装饰的很是奢华,纵横街市,极其嚣张。庆桂早有耳闻,那刘全不过是和珅爱妾的弟弟,却恃宠而骄,垄断崇文门税务,私自下设多种收税名目并抬高税额,搅得商户怨声载道。
庆大人沉吟半刻,刘全是和珅大人的左右手,擒不了王,也可以先擒王旁边的家奴。遂吩咐衙役到刘全府上去查一查烧车的原因,明面上和他们说要查烧车的事情,暗地里仔细查查他家中有何迥异之处。
两名衙役来至刘全府上,只见刘全府邸两扇朱红大门,上行七路鎏金铜门钉,大门两侧立两尊石狮,一左一右蹲伏着,贵气十足。刘全丝毫不避讳,穿着宁绸做的衣袍出来见人,门一侧是金漆雕刻的山水屏风,大理石八仙桌上摆设精致的牙雕,坐具是成套的黄梨太师椅,燃着的是云龙纹的博山炉,壁上的对条书画,梁上的篮方灯,美轮美奂,光华夺目,处处尽显富贵奢华,衙役心里不由得嘀咕,乖乖,不知道的,真以为里面住了多大的官老爷。
待衙役归来汇报后,刘全虽然只是一个寻常稽查差役,但家中多处布置奢华逾制。庆桂心中有了底,连夜执笔写弹劾文书。
此时王志禄已来到督察院中,早来晚归,工作勤勉,给庆桂留下很好的印象。庆桂只知是因为缺人新招募了几名文书,却不知王志禄是和珅派来的人。这天王志禄见庆桂秘密派人出去查案,又在房内奋笔疾书至深夜,于是过来恭谨道:“大人真是辛苦之至,小的于心不安,不知能否给大人帮些忙?”
庆桂刚刚拟好奏折,墨迹未干,想着这是要提给皇上亲阅的奏折,出不得丝毫差错,于是让王志禄再帮着校对一遍。
王志禄看后嘴上道:“大人做事真是痛快淋漓,大快人心,这等恶人猖獗霸道,不成体统,确实应该严惩不贷。”心下却大吃一惊,这个庆桂吃了豹子胆,连和珅的人也敢告。
王志禄深知做官要找个靠山才稳当,有靠山才能平步青云、一帆风顺,当今朝中唯和珅是最大的靠山,正愁找不到进身之阶。这下好了,送上门的人情。
王志禄装作要给庆桂递一杯茶,却一不小心打翻了茶杯,茶水泼到文书上:“哎呀,庆大人,奴才真是罪该万死,竟然毁了庆大人的心血,真是对不住。”
庆桂谦道:“反正是草稿,也需再认真誊写一遍,吴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庆大人赶去再写一稿时,王志禄手写一封书信,叫了个小厮八百里加急亲手交到和珅手中。
皇帝这几日驻跸在热河行宫,和珅正在热河行宫伴驾当值,收到书信大吃一惊,怒道:“这个庆桂,也太不通人情,打狗还要看主人,我要让他偷鸡不成反倒蚀把米。”
随即遣人通知刘全,连夜将宅院改头换面,把房顶上的琉璃瓦揭掉,拆掉大红漆门,码上两行土砖,然后安上两扇破旧的既摇摇欲坠又黯淡的掉漆的木门,厅堂内的屏风挪走,屋里一应华丽摆设,连同车马连夜转移到其他地方。
这一切神不知鬼不觉,在庆大人将弹劾奏折递交到乾隆皇帝那里时,都已完成。
乾隆览毕御史庆桂上书弹劾刘全的奏章,面色越来越难看,将奏折递与和珅看:“和大人,这就是你管带下的人,一个稽查差役竟然家赀丰厚、服用奢侈,衣服、车马、居室逾制,有何解释?”
和珅早有准备,不紧不慢向乾隆帝奏报道:“这份奏折中有许多不实之处。恐怕皆是些莫须有之名。那奴才刘全生性胆小,从不敢招摇滋事,交结官员。刘全经办崇文门税务有年,又勤俭持家,稍有积蓄,盖造房屋数间居住,亦属情理之常,谈不上奢华逾制。”
“哦?”乾隆扬起眉毛,“既然如此,就叫刘全当面对质一番。”
刘全穿着件打补丁的麻布衣服来到堂前,痛哭流涕道:“奴才冤枉啊,臣只是偶尔因为事急乘坐了和相的车,他们便以臣逾制为罪名,诬陷攻击。奴才冤枉,请皇上明察。”
和珅在旁道:“是臣大意,这奴才所言属实,臣在家偶尔会让这些人私自坐臣的马车出行办事,谁料会遭人中伤,以后定当谨慎行事。”
刘全继续喊冤:“奴才实在是冤枉,或许奴才住的稍宽敞些,陈设器物美观些,但奴才一直深居简出,未敢与人张扬,也未曾邀庆大人至府中拜会,不知庆大人何以如此知晓奴才内宅中陈设?”
庆桂脑门上冒出冷汗回道:“臣亦只是听闻刘全住屋服用甚是华美,路过兴化寺时街留心查看,见其房屋甚是高达,想他一个家奴,哪会有钱建造华屋,恐有借主名目招摇撞骗的事情,是以具奏。”
乾隆帝沉思,二人各执一次,似乎都很在理,孰真孰假,于是命人前往查验,看视住屋,刘全的宅邸早动了手脚,两扇破旧的门板,一推之下摇摇欲坠,内室虽然宽敞,但相当朴素,皆是平常人家使用的器具,木板床挂着一个旧的泛黄的帐子,坐着的凳子都是缺一条腿的,同庆桂描述的豪奢相去甚远。
庆桂闻知消息如坠五里云雾,不明为何会有了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