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一直知道郝恬家生活不富裕,她除了校服从不穿别的衣服,鞋子包包看起来也很旧的样子,可周瑜却不知道,竟是像新闻联播里的那种程度。
郝恬有一个在饭堂做端菜阿姨的妈妈,和环卫工人的爸爸,这个消息让周瑜当下很想闭上眼睛假装睡着。
“你也不用假装不惊讶,我习惯了,周瑜。就像你习惯别人说你被诸葛亮气死一样。”郝恬看向她的表情,是经历了多少年同学间善意的,恶意的讶异,慢慢积淀出的平淡。是真的不介意,不感触,不想不问不怨的无所谓。
很小很小的时候,郝恬曾经忍不住去问惊讶到合不拢嘴的同学,“你难道没有想过,饭堂阿姨也会有孩子吗?”
同学的回答是,“不,我只是没想过,饭堂阿姨的孩子会是我的同学。”
郝恬没有说话,至此以后就不再傻乎乎的问一些自己无法处理的问题,就像无法扭转的人生,从出生就注定的命数。
“可是你学习很好啊!”
“可是你看起来跟我们没有不一样啊!”
“可是你看起来很正常啊!”
这些自以为是安慰话的童言童语,逐层击破郝恬原本脆弱的心包。坏了,烂了,流出血肉,长出薄薄的痂,又剥掉,慢慢形成硬甲。郝恬才知道原本在这世界上,在其他人眼中,自己本该是“不正常”的存在。
环卫工人的女儿就不应该好好学习吗?饭堂阿姨的女儿就有三头六臂吗?
妈妈无法回答,爸爸摇头不语。
也好在郝恬天生是个学习的料,成绩好,也肯努力。一路从就近入学的小学,考上附近最好的初中。考到h中的时候,爸爸妈妈都高兴坏了,他们省吃俭用凑出了一部分学费,另一部分是问学校贷款的。他们拉着她的手说,你要出人头地啊女儿。
听多了家里人的话,同学的话。郝恬从一开始的自卑,变成把所有人拒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到现在什么也无所谓的状态,跟任何人说起自己爸爸妈妈的职业就像谈论天气。
“我爸爸是扫地的,你说不定以前还在路边见过他。”
周瑜总是觉得自己内心强大,妈妈不在了却一直坚强快乐的活着。可跟郝恬一比,简直就像没经过风浪的小荷,弱爆了。
升上初中的时候郝恬被老师选中加入了田径校队。奔跑在跑道上,听风在耳边呼呼吹过,让她觉得自己像是正常人。从这头到那头的高抬腿,弓箭步,滴下的汗水很真实,每个人都一样,没有什么穷人或是富人的区别。
下了课不用马上回到转不开身的小房子里,那里有躲也躲不开的期盼眼神。如果家是温暖和放松的代名词,那郝恬觉得学校才更像自己的家。
她就是在那里遇见了曹峰,在她心里认可的家里,学校的跑道上。
曹峰是田径队的队长,比郝恬高一年级。主攻短跑,跟郝恬是同一个项目。他总是愿意有一搭没一搭的教给郝恬很多增加成绩的窍门,比如起跑时候的姿势,或者中途爆发力的运用。但更多的时候,他喜欢说一些忽悠教练的偷懒方法。他说,“本来嘛,咱们又不是国家队,玩玩就好了,那么辛苦干嘛呀!”
郝恬突然就喜欢上了曹峰甩着头发目空一切的样子。因为她永远不可能有这种神态出现,她不会说什么是“玩玩”罢了,她没有那种权利。
郝恬对曹峰的迷恋,是一种羡慕混杂渴望的感情。曹峰不被大家喜欢的种种特点,在她看来却有无尽的吸引力。她羡慕曹峰的玩世不恭,年少轻狂,羡慕他喜欢谁就跟谁说话,不爽谁的时候理也不理,羡慕他“幼稚”的活在自己的世界,只把熟悉的人放进来,从不需要跟外人打交道,喜欢他觉得自己是世上第一英雄好汉,不世出的豪杰,生来是为拯救世人的。
喜欢他与生俱来的自信,那是奈何桥边上一样的魂魄,投入人间天壤之别的命数。
于是郝恬头一回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像个平常人家小女生一样去笑,去爱。这样的日子她原来想都不敢想。
明明是小女生情窦初开的年纪,可郝恬以前总带着轻蔑的笑观望身边的同学。看他们偷偷写些情书,讨论班上哪个男生更帅。今天喜欢哪个偶像,明天喜欢哪个明星。像在看一出闹剧。在她看来,那些情啊爱的,都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一伙富贵人家琢磨出来的东西。她回家每天都在想九年义务教育结束以后的学费要如何处理,明天的伙食费又该怎么办。脑子里的东西太多,没有地方放少女春天的情怀。
喜欢上曹峰以后,郝恬突然觉得自己应该有权利享受人生,哪怕家境再贫困。毕竟人生中许多幸福的东西都是不需要付费的。比如午后的斜阳,雨中的彩虹,漫山遍野的香。起码九年的义务教育她不用钱,起码加入学校的田径队训练不用钱。
喜欢一个人,原来与金钱无关。
喜欢原不是一件自己可以控制的事。趴在窗口看男生打球不是有钱人家女孩儿的特权,去小卖部门口张望自己喜欢的男生也不是必须要有钱。
喜欢一个人,原来可以这么简单。
每到一天下课,其他的同学都陆续回家,只剩几个汗流浃背的身影,做着力量或者速度的训练。校队训练不是每天都有,可就算老师不在,郝恬也会换上运动衣站在那个她喜欢的角落,等曹峰出现,或者不出现。那种期待和雀跃的心情,郝恬说是她至今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喜欢一个人,原来可以这么快乐。
~~~
“那曹峰知道你喜欢他吗?”周瑜问。
“不知道。我也没打算让他知道。”郝恬很肯定的回答。